身姿幽娴的女子坐在榻边,望着面前久寐初醒的人,眼中笑意温柔缱绻,似是见到了世上极珍贵之物。
连日来的疲惫担忧,让她胸中有数不清的复杂情绪翻涌升腾,似乎随时都将倾泻而出,可当她张口时,那些隐晦复杂的心绪却都化作风轻日暖般的轻言絮语,将一切风浪掩在那份从容之后。
女子边笑着为眼前人拈开脸侧因久睡而有些凌乱的发丝,边慢慢讲述着几日以来的平常琐事,她像是担心惊动榻上那个单薄孱弱的身影,嗓音轻柔温软,没有一丝尖锐激昂。
“三日前的清晨,无涯路过灵药坊外,见到有人昏倒在路边,便上前去仔细查看,一见之下发觉那人竟然是你,将她很是惊了一跳,连忙背你去了妙医堂,又赶来知会了我。见到我时她满面通红、喘息未定,想来以她娇弱身躯,将昏迷的你一路带往妙医堂,该是很不容易了。”
“妙医堂的诸位大夫轮流为你把脉诊治,都道你只是受了些轻伤,并未发现其他端倪。可你却一直沉眠不醒,许多同窗为此挂怀来探望过你,曾姑娘更是忧虑不已,这几日夜里都是她在照料你,白日还要兼顾课业,十分辛劳。”
“昨日你仍沉睡未醒,榆儿听说校学边有一间祠庙,连夜便要赶去为你上香祈愿,经我提醒,知晓那间祠庙是月老祠后才黯然作罢,满面不快模样,还叫我安抚了许久。”
女子温言细语地娓娓道来,说到诙谐之处不禁语调含笑,神色还有些俏皮烂漫。
及至最后,她停顿片刻,嗓音忽然变得极低,眸光隐带惘然,近乎喃喃自语道:“……你若再不醒转,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这般轻言细语的一句话,却宛如滴水落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叫人为之动容。
一直站立于一旁的曾砚秋就在此时张口出言,语气慨叹,面上满是感佩之意。
“楚姑娘关怀体贴,并未将话说全,我既然知晓一切,便不忍知而不言。”
“这几日以来,我虽然夜里看顾了此君一二,但白日却无法留在寝舍中,全是楚姑娘在为你喂药擦拭,陪伴左右。她为了全心全意地照料你,还向山长请休了几日课业,除却夜里回去休息外,一步都不曾离开。方才是我与白榆姑娘几番劝慰,才勉强说动她,让她回去小憩了片刻。”
身后另一名娇小玲珑的女子也点头附和,面上难得一片正经神态:“我将你昏倒之事告知月灵姑娘时,她本要去听夫子讲习论道,而我刚说完此事,她便于途中断然离开,径直赶去妙医堂探望你,甚至忘了与夫子知会一声,惹得夫子空等许久,愠怒之下拂袖离去,怕是很长时日都不会消气。”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大抒己见,令榻旁端坐的女子露出了些赧然神色。
望着身旁女子侧颜,林箊怔然失语,她安静地凝眸注视着眼前女子,心中如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静默无言。
楚月灵仿佛从那道望过来的视线中感知到了繁密纷杂的情感,她垂眸笑了笑,面上有些微不可察的局促。
“无妨,你总归是醒过来了,那便很好。”
林箊默然良久,终究开了口。她只是微微笑着,用很轻的声音确认。
“是,我醒来了。”
话语简短却清晰有力,让焦躁多日的心好似受到清泉的润泽,就这样轻易地安定下来。
着红裳的女子此时从外归来,她一边进门一边出言转达情况。
“我让曦和去告诉顾老头了,护学应当很快就会开始搜查整个后山,我也会派几名侍从跟着他们,方便时刻得知最新事态。”
一通交代后,她才抬眸扫了扫屋内,瞥见床边那个身影仍未离去,且两人相谈甚欢,脸上都流露出轻浅的笑意,气氛显然十分融洽。
关山明月顿了顿,而后若无其事地坐到桌旁,随口问道:“白姨已经走了吗?”
林箊得她询问,才发觉那位医仙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她想了想,道:“应当是在你出去之后便也离开了。”
关山明月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问:“你交代的事情我都替你传达下去了,接下来你好好养伤便是。既然如此,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吧?”
林箊望着面带疑惑的女子,点了点头,开始缓缓讲述近日发生之事。
为免节外生枝,她隐去了在竹庐中遇见白衣女子的经历,只把后来和云水寨的交锋详细说了一遍。
“又是云水寨?那几名盐贩子竟然如此嚣张,都把手伸到登临来了。”关山明月皱起了眉,她冷笑一声,“我看彭问天是愈发没用了,自己的刀被盗走也就罢了,那邱垚都快夺走他寨主之位了他也没有半点反应,真是丢人现眼。”
听她这般言语,林箊若有所思地垂下了头。
那日夜里,她也隐约察觉那位自称二当家的男子好似在众人之间占据了绝对的首领地位,即便是身为三当家的瞿通水都有些惧怕他,而并不是寻常兄弟之间的爱戴。
再想到邱垚与虞家那些不清不楚的瓜葛,看来即使没有夺刀一事,这云水寨中也将要掀起波澜了。
而知无涯听得这番叙述后,语气却控制不住地高昂起来,她面色激奋,不敢置信道:“你居然拜了陈清卓为师?这样大的事情竟也没有与我说一声,也未免太不够意思了!”
林箊无奈,解释道:“并非拜师,陈前辈只是为了不欠我人情才决定传我一套剑法,那剑法也并非是他所用的泼酒剑。况且陈前辈再三叮嘱不让我将他在校学中一事流传出去,我又怎能背弃承诺呢?”
得到这样回答,知无涯还要不甘心地念叨几句,却见到身旁的大小姐一个眼神飞过来,眼中清清楚楚写了“闭嘴”两个大字,她欺软怕硬的秉性立即被触动,当下很是顺从地闭口不言,乖乖当起了哑巴。
关山明月转回头看向榻上之人,面色不豫道:“这些日子我派人替你好生伺候那匹破马,可费了不少功夫,你倒好,这般轻易就将它让给了别人,都不曾问过我愿不愿意。”
林箊一愣,随即心下恍然:“你……千樽所吃的草料是你着人特意送去的?”
“不然还能有谁?”红衣女子轻哼了一声,语调低沉,好似有些苦闷,“那样精细的草料,撰录司那群掌管采买的铁公鸡又岂会舍得喂给你的马。”
见她这副模样宛若受了人欺负一般不忿又叫人怜惜,林箊心下漫过一丝暖意,她眉目微弯地望着桌旁那个身影,耐心道:“明月这般优待倒千樽,我心里自是十分欣喜。只是我从不曾说过要将马送回给陈前辈,你切不必为此忧心。千樽现下毕竟是你的马,卖契上所书的也是你的名字,即便它当真想回到前辈身旁,我也定然会前来与你商谈,不敢擅自妄动。”
这般悉心宽慰,关山明月面上神色顿时好看了不少,只是嘴上仍有些强硬,她眸光微挑,很是不屑道:“既然我说过将那马送你,它便已经是你的马了,你若非要把它送人我也无话可讲,只是提前知会我一声总是要的。”
林箊早已摸清了她脾性,知晓她是嘴硬心软,于是顺着她的话笑道:“明月所言极是,我定然谨记于心。”
身份尊贵的大小姐下巴微扬,施施然点了点头:“最好如此。”
如此理所应当的模样,叫旁人忍不住轻笑起来。
落霞微淡,清风将窗内的轻言细语连同光芒缓慢送入黑夜。
清幽静谧的竹林间,身着白衣的女子神情寡淡地坐在茅草亭内,手握一柄长剑,正在亭中拭剑。
待她细细擦拭过最后一处剑刃,将手中之剑放下,身旁的侍女才走上前来,低声禀报:“小姐,那枚玉牌的主人找到了,是南柳一名大儒的长女,此人名唤楚月灵,如今正在长庚校学内,是今年才入学的计都斋学子。”
女子面色不动,将剑还归入鞘,抬首时却淡淡道:“不是她。”
侍女有些讶异,似乎不明白小姐为何如此笃定,正当她疑惑不解时,又有另一名侍女从竹庐外急匆匆赶来,神色有些急切,快走到二人身前时才收住了步子。
“小姐,后山好似有人闯阵了,几日前有一名女子晕倒在了后山树林外,山长如今派了护学正在林间搜寻。”
闻言,白衣女子抬眸看向林中另一侧方向,眼中泛起一丝波澜。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