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若秋去叶家的次数越来越多起来,有的时候只是在书房里静静的看书,有时和梧阳一起坐着写功课。那段时间,两个人的学习成绩突飞猛进,梧阳第一次有了向姐姐梧雅靠拢的想法。
梧雅是叶家里学习成绩最好的人了,那年刚好在准备高考,志愿上只填一个清华。家里人对她是有很大期望的。
尽管梧雅常常在梧阳面前耳提面命,提醒他去叶家大宅看看爷爷,看看小姑,但至那天之后,梧阳却只一味的和程若秋腻歪在一起,感情也越来越好了。
就连父亲和母亲也看出一点端倪来,但梧阳没承认,也就没多过问。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的过去,直到新年的气息渐浓,才从叶家大宅里传出说三叔要结婚的消息,就像一颗小石子投放在平静的湖里,却忽地不平静了。
三叔离家近十年,回家后依然是孑然一身,虽然生意做得不错,但始终还是孤家寡人。前阵子连最浪荡的叶家老四都结婚了,叶家的长辈就有点看不下去了,左右鼓捣着让老三给找个老婆回来。
偏偏叶家老三是个不爱束缚捆绑只爱自由的人,谈恋爱?可以,先处处?也可以,他身边的女人海了去了,但也没看过他愿意和谁谈婚论嫁的。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女孩子前赴后继的往他身上扑过去,后果不外乎是飞蛾扑火。现在骤然听见三叔终于有想要结婚的心思,这震撼也没比大海啸轻得了多少。
周末。梧阳决定去一趟叶家大宅。
小姑从小对三叔就十分依赖,三叔结婚的话,小姑该怎么办呢。因为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缘故,他一直不敢回去,但是到如今,他终于抑制不住,想要回去看一看。
叶家还是老样子,守门的警卫还是上回来的那个,一看见梧阳的车,就恭敬的开了门。
因为是周末,叶家来了不少人,几个亲戚合着正摆着麻将桌砌起长城来。客厅里不见小姑,梧阳里外走了一圈,才在庭院后的小花园发现她。
彼时小姑正一个人坐在地板上,喂着布什和布莱克吃牛肉干。小姑的头发蓄长不少,垂顺乖巧帖服在耳畔,身上穿着宽松的居家T恤衫和运动长裤,两条腿自然的盘着,光着脚,旁边一双大拖鞋已经被她踢开在一处。
果然有奶就是娘,布什和布莱克在她面前听话得像两只小绵羊,乐呵乐呵围在她身旁,扬起头摇晃着尾巴可怜兮兮的和她讨食物吃,小姑还故意逗着它们玩,把他们整得呜呜叫,兀自撇着嘴巴寻开心。
梧阳站在角落里看着他们一人两狗,看了很久小姑才发现他,反而是两只大狗欢快的朝着梧阳撒着脚丫子乱跑。梧阳双手插在裤袋里,斜靠着,漫不经心盯着那两只狗瞧,低头摸摸他们的头,布什和布莱克就在努力的摇摆着尾巴。它们从小就养在叶家大宅,和梧阳也有几年的感情了,一闻到他的气味,自然欢乐的贴上来。
“过来了?”小姑抬头看见他,把手中的牛肉干扔给了布什和布莱克吃,拍拍旁边的位子,示意让梧阳坐下来。
骤然见到小姑的脸,梧阳还是有些没办法适应,刚才在客厅里头听说小姑被爷爷罚着在家思过,已经好几个月没出过叶家了,因为经常在屋子里的缘故,小姑的皮肤越发的白皙了,再加上长长了的头发,比原来更有一点儿女人味。
梧阳笑笑,“这么久没来,难得布什和布莱克见到我还是这么热情。”
胜岚看着他,“再过几个月不来,它们就都不认得你了,下次见到你,看你那魁梧的样子,准扑上去把你腹部上头那几两肉给扯下来。”
“不会,我是它们认的主人,它们巴结我还来不及呢,哪里舍得咬我。”梧阳自信非凡的笑,“别忘了,当初它们进屋子的时候,认的头一个主人就是我呢。”
狗是最会察言观色的,谁带它回家,谁给它吃东西,这可是和平常训练它们的饲养员、训狗员不一样的身份呢,对训练有素的狗狗来说,“主人”是一回事,“训练员”又是另一回事。
这两头狗傲慢着呢,仗着自己资历高,连家里头养着的藏獒也没放进去过眼里,陪他们训练吃饭散步的训练员,也没给过好眼色。
梧阳和布什布莱克一起待的时间不多,这两只狗却像是认准了他一样的,一见到他就摇头摆尾巴,巴结得不得了。胜岚苦笑,却像一时有感触般的说,“是啊,这会儿连狗都比人有良心多了。”
话题无可避免就冷了下来,也不过才几个月没见,却好像隔了天南地北似的,一个在北极圈,一个在南极圈,梧阳本来话就少,小姑的话比他更少,两个人胶着着,倒是一时无话。反而是布什和布莱克不停的在他们两个身边绕着圈子走,有时候还呜呜几声,听起来更像是想要倾诉的样子。
梧阳习惯了和程若秋的相处模式,对方换成了小姑,反而蹑手蹑脚,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把布什的头抓过来,好一阵拿捏,才摩挲着他的脖子,朝小姑艰涩的说:“听说爷爷安排你进警校学习了?”
梧阳之前和小姑读的是同一间学校,全英文教学,学费贵得惊人,里面的同学大都有来头,互相相处着也不嫌累。小姑在学校里属于好事分子,和她相比,梧阳就显得比较沉稳了,但名声在外,头上顶着叶家的光环,走到哪儿,老师知道,校长也知道,总归有点不自在。这回小姑在外头犯了事,爷爷一气之下把她“急召”回家,又给她报了警校的名额,大多是希望她能够老老实实朝着自己指点的方向走的。可是这对小姑来说,总是不自由的。
梧阳总觉得自己想得多了,才会在小姑面上看见某种多愁善感的神色,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了,换而是一种不在乎的调调,十分不在意的说,“不过是嫌弃原来那间学校教学不够严谨,这才换了这间警校的。这倒也好,警校里的辅导员,肯定没学校里的老头老太那么计较。他们也管不到我身上去。”
梧阳莫名的笑笑,他的小姑可真能干,把自己干的坏事全一抹干净了,很多人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去的学校,被她贬得一文不名,爷爷费了心思给她安排的警校,倒成了能够自由出入的场所。
这是什么?这就是能耐啊。放眼叶家的小辈里,有几个有这样的魄力?
梧阳正失神,布莱克却突然围着他,蹭着他的腿呜呜乱叫,梧阳下意识的去看,才发现自己的手表不知道什么时候勾到了布莱克的毛发,疼得它呜呜乱叫。
梧阳心不在焉,被布莱克这么一闹,反而心神不宁,这么一个分心,就把心里想说又不敢说的话给说了出来:“今天三叔没有过来?”
过了很久,才仿佛听见小姑的声音:“……他好像不开心呢。”
“三叔?他不开心?”梧阳揉了揉眉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柔和点,“为什么呢?”他不是才刚刚和秀丽端庄的女子谈婚论嫁么。
小姑的声音听起来哑哑的,布什在梧阳那里没分得半分宠爱,直接扑到小姑身上,她受了布什的推力,拿着它一只爪子掰着玩:“前阵子吧,因为家里逼婚的事闹得不开心。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我又被困在这里出不去,只能隔着个电话听他的痛苦……大侄子,你是不知道,他被家里头逼成什么样子了。”
叶家家大业大,旁枝末节的远房亲戚多得数不清,什么七大表姑八大表舅的,能从叶家排到广场去,人多嘴杂,就容易滋生出许多闲话来,众口之言,积毁销骨,就乘着家庭聚会的时候,几个老太太的口水都足以让人浑身不自在。像是当初三叔离家出走的事情,就被众人传播开来,当了好久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今三叔终于回来了,不过才几年的光景,众人又把嘴皮子上的炮弹对准了他,好听点说呢,是钻石王老五,说的不好听呢,连叶家老大的孩子都那么大了,老三还在外头吊儿郎当,人说成家立业,这叶家老三,业是立了,可是家没成哇,就不算成功。俗话说得好,齐家治国平天下,一家不扫呢,何以扫天下?更何况,条件那么好,女朋友那么多,硬是不结婚,莫不是身上有着个什么隐患吧?
那些难听的话,梧阳学不来,反正听上一下午,能叫人累死。三叔在家里头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了。再说了,爷爷虽说不急着抱孙子,但也渴望能够见三叔成家立业的时候。
其实三叔的苦,梧阳也晓得,作为叶家一份子,他简直深受其害。在学校的时候,他就被要求事事都不能输给别人,坏了叶家的名声。梧阳是长门长孙,要求得更加严格了。而小姑和他不同,什么都和家里头的条条框框逆着来,最后还不是乖乖被爷爷拎了回去,在家里头做垂头丧气状。
梧阳有点泄气,但见着小姑因为三叔的事情这么失落,他心里还是不由得有点儿怪怪的。他知道自己没资格去生气,但还是不可避免的生气了:“你这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三叔是什么人?他能够由着别人让他娶不喜欢的女人吗。他不过是逍遥惯了,自由惯了,突然间要他接受从未婚到已婚的状态接受不来而已,你真以为他伤心呢,不过是扮扮样子给家里头两老看看而已。”
“他要真想结婚,能拖到现在吗?”小姑不以为然,反唇相讥。
“他要真不想结婚,有人能逼着他吗?”梧阳说得平淡,但他这平淡里头,隐着小小的怒火。
“确实。”小姑恬淡的笑笑,不久才说,“他只是累了,才想妥协。”
沉默了一会,梧阳才开口,“横竖都是要娶,现在娶一个年轻的,也不见得他不喜欢。”
小姑抿着嘴,却是再没说什么了。这件事,他们自己都心知肚明得很,三叔的未婚妻,比他小了十来岁,刚好和小姑同岁。
“唔,大侄子你说得对,我果然是吃太多咸萝卜了。”小姑伸了伸懒腰,反而朗声笑了:“的确,现在要操心这件事的,是三哥,又不是我。我又何必……去为他做打算呢。”
她这样说,梧阳反而不知道接下什么话好了。话音未落,小姑又把手交叠在布什背上,来回摩挲着它的背部,淡淡笑着:“说不定他什么都好呢,根本就用不着我操心。”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件事上,梧阳觉得自己在小姑身上,看出了一点失落。
而他自己,就因为小姑的这点失落,而觉得更加的失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