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朝着不同方向出发,又折返,居然还能在休息室里见到,不可谓没有缘分。
梧阳陪着程若秋在马场找到管理员,管理员对于伤筋动骨的事情自然没有懈怠,更何况是叶公子的贵客。管理员找来了马场里的医生护士,把程若秋的脚伤从里往外又由外往内的包裹了,又观察了好久,才敢放行。
程若秋身上的衣服还粘着不少树叶和尘沙,正巧跑更衣室里换衣服。
女孩子换衣服最是繁琐,梧阳在休息室找了个僻静的空位,刚坐下不久,便看见穿着骑马装的小姑大踏步的朝室内走来。
明知道她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他还是把手里看了一半的《马会图集》合上,让迎宾把小姑往这边迎过来。
她本来以为是空位子,被迎过来才看见桌子旁坐着自己熟悉的人,不由得对那打着领结的小伙子一瞥,小伙子被她看了一眼,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来。叶先生可是这里的贵客,要是他胆敢说一句不是,大概下一分钟就会被要求打包走人。但是眼前这位叶小姐又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这是为什么呢,他们不是一家人吗?
小伙子郁闷又郁卒,百口莫辩,倒是梧阳随性,自然而然为他开解:“是我特地让他请你过来的。”
他又加强了“特地”这两个音节,想是预谋已久。
叶胜岚也没理那么多,大大咧咧的坐下去,像旁边没有人一样,再随意要了一杯清水。
想是骑马的人都特别容易口渴,梧阳把眼前的冰水朝她面前一推,“先喝我的吧。我还没碰过。”
小姑抬眼看他,把帽子往面前一放,从身后抽出一瓶矿泉水来,润了润喉。
她低声询问,“想说什么?质疑我的朋友?”
梧阳哑然失笑,果然是小姑,连他想要说什么,做什么,都了如指掌。他把双手平放在桌子上交叉,头发柔顺的贴在耳际,双眼灼灼。
“他并不适合你……或者说,他不是个好人。我提醒过你的。”他再一次强调这个问题。
“唔……”她揉乱了自己一头短发,眯着眼,更显出漫不经心,“大侄子,你就为着这个事烦躁?还不至于吧……”
“胜岚,我只是担心你……”她的性格太倔强,刚硬不屈,从来就没有让人省心的时候。
她挑眉,看着他:“你不了解我?”
“了解。”他低头,睫毛覆盖住眼睑,露出光滑的额头,“就是因为太过了解……”
“我们什么圈子我会不知道,两面三刀的人见过,趋炎附势的也见过,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像三岁小孩被人耍得团团转了?”她不耐烦,手指放在桌沿,差点就要拿出打火机来抽根烟,如果这里不是无烟区的话,她很想要这么做。
“我只是……”他把手放在桌沿,差点就要碰到她的手背,所有的情绪化在心里,最后只成为四个很明析浅白的四个字:关心则乱。
他就从没有过这么兵荒马乱的时候。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贻,在小姑面前,他的《孙子兵法》算是白看了。
两人对战,观心为上,但她像极一个谜团,让他摸不透她的心思。
她是一个谜一样的女人。
他太明白她的脾气了,一个字解释,就是臭。她从来就是想要和叶家对着干的人,黑的,她就绝对想要说成是白的,直的,她会硬掰成曲的。
从搬离大宅的那时候开始,她就一直在和叶家的人做着无声无息的抗争。
她说,“说白了,我就没觉得哪儿不好过。更何况,我这样做,你爷爷也是赞成的。他巴不得我赶紧的给他带个男朋友回去。这回不是更称了他的心吗?”
梧阳一时气结,“那纨绔的二世祖有什么好的?你就是带个女的回去,也比带他强!”
“噗——”小姑再一次破了功,再拍拍梧阳的肩膀,“大侄子,当初怎么就没见你们有谁待见过我的女朋友呢?”
梧阳今天情绪有些莫名其妙,自从在马场上见到小姑之后一直心神不宁。在会客厅和她发了一阵干火,只觉得从心里悠悠蔓出一腔无名火来,恨得他巴不得把她的心肝全部都挖出来看看,那里面究竟藏着些什么。
她怎么能够笑得无邪又恶痞,她肯定是上天打发下来收拾他的死对头。在这个世界上,能够让他坐立难安的,恐怕就只有她一个。
本来是一起长大的亲朋,到现在一见面了就剑拔弩张,水火不容。他不开口,就那样盯着她看。她也没客气,把马鞭扣在桌子上,和他大眼对小眼。
这么一看,才看出些端倪来。
从她离家到现在,足足有四年整。四年的时间,是个什么概念?大概足以让一个人改变他前后左右所有的脸。眼前这个人,明明是自己很熟悉的侄子,现在这么惊鸿一瞥,她才觉得好像陌生得不得了。
他的鼻子什么时候这么挺拔过,她都不知道。在十八岁之前,她知晓他的所有秘密。而后四年,因为和家里的争吵,她逐渐淡出他生命的舞台。知道他去读了军校,知道他的新欢旧爱足够排成一条长龙,知道他肯定继承了叶家独有的浓眉大眼,但却不知道他凝视人的时候,那种凌人的气势,可以把人盯出一个大洞来。
他的眼神比以前犀利多了,甚至开始有点像他的爷爷。
她皱眉,想要从这种不爽的感觉里解脱出来,移开眼角,也没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劲,直到她抬起眼,看到他飞扬的眼角,还带着揶揄的似笑非笑的意味。
察觉出她眼里的疑惑,他很快替她解了疑。
事实证明,他们坐的这个角落,实在是天造地设最不受人干扰的一个风水宝地。别人怎么也看不见他们的情况,但是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一览无遗,简直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看得清清楚楚。
连带把外头正和一个看起来像二套电视台小主播纠缠的林斐济林大公子的身影看得一清二楚。
梧阳的心情简直拨雾见云,眼里的神采分明在向她示威:你看看,这就是你所谓的朋友,还没走出马场呢,就在你面前和小明星眉来眼去纠缠不清。虽然知道他是个这样的人,但是在小姑面前狠狠的把这家伙拿出来剥皮,梧阳觉得像刚做了一场激烈的壁球运动,简直痛快极了。
和他的吐气扬眉不同,胜岚本来神情就是懒洋洋的,看到这样的场面,也没回避,倒是还很好脾气的走上前打了招呼。回到更衣室门前,梧阳已经斜靠在门边,用眼角的余光瞥她。
“小姑,凳子还没坐热呢,就急着过去捉奸了?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他就是迫不及待想看她在他面前沮丧的样子,口气更是咄咄逼人。
她显然不以为意,扯了扯嘴角,“捉奸?大侄子,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
“本来还想拉着他做一场戏,没想到戏台摆了,人都上场了,男主角却被人扒了皮。小姑,看来你遇到的男人,都不怎样嘛。”他仍旧不忘在她面前狠狠的把那林家大公子踩上几脚,更没忘记在她面前数落所有在她面前有过劣迹的男性好朋友,“像是上回那个从哪里来的驯马师,我老早看他很不顺眼,居然在马会的办公室里偷情,被人逮个正着,还有那个……”
“嗯哼。”她哼哼几句,算是对他的回应。在这四年里,她的身边不是没有风流段子的,但都因为叶家的关系没有见报,但这些小道消息在圈子里传得很紧。到最后她不得不给自己找女朋友欲盖弥彰。反正不是流传着的么,叶家的大小姐,爱招惹男人,也爱招惹女人。
连梧阳也看出她的不耐烦,却是风牛马不相及的问她:“刚那个女的,我没看仔细,是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主播吧?”
她颚首,却不知他心里到底打着什么算盘。
他想的很简单,嘴里衔着一枚浅淡的笑容,“小姑应该不反对让林家大公子出一下风头吧,我刚想了想,他也很久没有见报了。而我最近呢,正好闲得慌,想给他找些麻烦事。”
这个男人,全身都散发着“我很危险”的信号。胜岚摇了摇头,“你想给他找事?”
“不会露出马脚的。而且……只是给他找点麻烦罢了,他想摆平也是可以的,只不过,我不担保会惊扰到林伯伯。”梧阳笑得天真无害,心里想的是,谁让你没事做,偏偏爱在小姑面前闲溜达,连带着在我眼前出现呢。
他不出手整治一下他,都对不起他自己的眼睛。
“你的事情,随便你。”胜岚自然摆出一副“与我无关”的姿态。
在她离开之前,他却突然像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在她耳畔,低声耳语,“小姑,看来你的男人都不怎样,要不然,你考虑下我吧?”
在她没出手打他之前,他已经跃出几步之外,刚好到达安全距离。
他一脸坏笑,“吃一堑长一智,我还是懂得的。”让人打第一次,就永远不会再让那人打第二次是他的宗旨,虽然眼前这个女人经常让他破戒。让他打人,也让他被她打。
胜岚倒是闲闲的,也不拿他的话当话,反正这大侄子,越长倒是越回去了,越来越像泼皮无赖。她甚至有点怀疑眼前的这个大侄子和以前的那个,是不是同一个人。
她的疑狐很快被惊愕所取代。他又踱步过来,和她料想的野蛮搏斗不一样。
这次他温柔了许多。这让浑身荆棘长刺的她毫无防备。
“小姑,别不相信我,我会对你很好的。”他的手指抚过她的嘴唇,低头,再用嘴唇掠过,惊起她的心跳。
“……比任何人对你都要好。”他的声音止于她的口舌。
程若秋换完衣服出来后,看见梧阳一个人坐在桌子上怅然若失。
桌子上摆着两杯冰水。她觉得口渴,自然而然就想要去拿他对面那一杯。但很快被他轻声制止住,推了自己面前那一杯给她,“喝这杯吧,还没人喝过。”
她很快会意,歉然一笑,“刚才是不是有人来过?”
他不语,算是默认。
程若秋想起刚刚他们的对话以及工作人员的表情,略略笑了,“听说她也是叶家的人,是你的小姑?”
“小姑?”梧阳微微咧开嘴,唇角向上勾起,似笑非笑,眉目深邃,“她是叶家的人,但我从来就没把她当成是我的小姑。”
程若秋有些吃惊,思及刚才他们针锋相对,面对面的时候一副针尖对麦芒的架势,以为他们面合心不合,私底下兴许是有了什么纷争,不过多口说了一句:“总归是一家人。你也别太过了……”
“她是叶胜岚,也只能是叶胜岚。”梧阳忽然间打断了她,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程若秋有点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