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第41章(1 / 1)

沉沦 郁达夫 2567 字 2021-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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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阳轻轻笑了笑,眉眼都舒展开,“小姑,今晚上我睡哪个房?”

看着他那样老实不客气的把别人家当自己家,胜岚气不打一处来,“臭小子,我什么时候答应让你住这儿了?”

梧阳虽然疲惫,但仍穿着黑色西服,西装外套随手丢在客厅沙发上,白衬衫因为煮东西的缘故上头两颗纽扣没扣,袖子也高高挽起来。

听到她的话他陡然一惊,细密的眼风在她面前拂过,确认她没有特别生气的样子,这才慵懒又失望的说,“这么说小姑是让我走了……”又适时的叹气,“你是不是很讨厌见到我?”

胜岚觉得好笑,这大侄子今天可是转性了,这么刚愎的一个人,难得有这么自省的一天。

她冷笑看了他一眼,“我可没那么说。”

他赫赫就笑了起来,勾起一缕弧度来,眼睛半眯着,“那么我就在这里住下了,你刚刚答应我的,不能反悔了。”

“叶梧阳你……还是三岁小孩子么?都多大了还来玩嘴皮子游戏……”果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就知道她叶胜岚偏偏吃软不吃硬,而且一言九鼎的脾性。

她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你就不怕我上叶家给他们说去?”

没想到梧阳竟然没有生气,嘴角无声的弯起来,“小姑,如果是你说的,我就回去。”

叶胜岚在卫生间里单独待了很久,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像蒙太奇手法一样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才咬牙发觉自己被叶梧阳那小子给摆了一道!

这小子摆明了吃准她吃软不吃硬,就是想赖在这里不走了,如果和家里的人说,人是碾走了,但是也不知道这小子口无遮拦会乱说些什么,况且……也不知道叶家威胁他什么,让大侄子走投无路到要来投靠她的地步。

她本来是不想管的,但是真要赶他走吗?她洗了很久,莲蓬头滚烫的水流冲击下来,心里就隐隐作动,想想大哥大嫂从小对她的好处来,想想大侄子那惹事精从小到大在叶家挨过的不计其数的揍打(虽然很多时候都是她自己给打的),终于还是下不来这个狠心。

但是,当真要收留他吧,她又有些不放心了……

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有了小时候把动物当小犬养,凑活大了发现是一头狮子的感觉。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如此被威胁过,就是三哥叶柏笙也不能。

从卫生间出来已经很晚了,夜凉如水,就算屋里开了地暖,也能感觉到窗户上扑着凉薄的雾气,连脚踏在地板上都觉得涔得慌。

胜岚去客厅倒水返回房间的时候,顺路走过安排给大侄子的那间房,门虚掩着,可以看见大侄子被子都没盖,大大咧咧躺在床上,呼吸平稳。

她恍惚了一下,推门进去。他的行李随意的铺陈在地上,显得凌乱,看得出这不是一场有意谋的出走,箱子里,乱七八糟什么都有,但也不过几件薄薄的衬衣裤子,和他平常抽的烟而已,连厚实的衣服也没有准备。

他潦潦倒在床上,睡得不踏实,睡梦里额头都打结,形成一个曲曲折折的“川”字。嘴抿着,眉宇陷在窗户投下的淡淡光线里,衬得下颚的线条愈发坚毅,和大理石浮雕一样完美无瑕。

她迎着光看了他好一会,才想起来要帮他把被子拉上来,光晕扫在他的睫毛上,她移开眼,讪讪掏出来电话,坐在床边,拨通了三哥的内线电话,任由那边的忙音流淌在耳边。

窗户上可以看见远处的江户灯火,阑珊热闹,一如她现在起伏不定的心绪。电话等待的铃声在耳边响着,无端让人烦躁,她转过脸,却看见大侄子的头微倚在枕头一边,手攒着被角,嘴唇扇动,无声的说,“对不起”

对不起?是在对谁说对不起?胜岚迷茫了一下,这才发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中把电话给掐断了。

夜依旧不动声色,从楼上看下去,景致极佳。

尽管如此,自梧阳在她屋里住下之后,胜岚的生活也没有多大的变化。如她所言,她在那公寓里住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不过一个月里头偶尔去个两三回,往往是上去换一下衣服就走,或者是上去休憩一下,连过夜都极少。自从接连开了新会所之后,她要顾及的地方越来越多了,有的时候睡觉都睡不好,所以她和大侄子见面的机会,微乎其微。

大侄子也没有和她提过什么,甚至她都不知道他在她家里面过得怎么样,是不是再也不回去叶家了,她都没有再去关心过他。直到有一次,偶尔路过公寓楼下,看着上面还亮着灯,索性把车停在楼下,咬牙就上了楼。

走廊的声控灯这时候亮得及时,掏钥匙也掏得利索,门开了,屋里和之前显然没有什么两样。

连门口的拖鞋都摆放得齐齐整整的。

胜岚皱眉,敢情是出去了?又顺道开了过道的灯,直到走到大侄子房门口,这才看见从屋里走出来的保洁工人。

胜岚鲜少在这里居住,只知道保洁一个星期会过来一次,却不知道是在哪个时间段,保洁工人见到她是极其客气的,还特地解释了今天晚上为什么会这么晚过来打扫的原因。

胜岚只盯着墙上的一副画瞧,大概是大侄子闲得慌,也不知道上哪儿买了这么一幅画来挂着,想着想着失了神,这才留意保洁从厨房的垃圾桶里拎出来一个包装得很完整的忌廉水果蛋糕,盒子做得精致,盒上还印着某个如雷贯耳的饼家的名字。胜岚很少吃甜食,但对这家人还是有点印象的。

“这家老字号平常排队排得老长的呢……”工人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的问她,“请问……这个蛋糕,是要丢掉吗?”

胜岚下楼的时候有点心慌意乱,直到走到楼道口,才有勇气把皮夹子打开,掏出里面的身份证出来瞄一瞄。

出生的年份是作假了的,大概是当初叶家抱养的时候做了手脚,但月份和日期应该不会出错。

她瞥了一眼,轻轻念着,十一月十三号,十一月十三号,捏着身份证的手心不由自主的在出汗。

刚好走到楼道管理员身边,她猝不及防,抬头便问,“今天是几号?”

对方被她一唬,本来还记得清的日期也哆哆嗦嗦说不完整,又抬手看了看手表,才说,“好像是十一月十四号。”

心跳不知道怎么就漏了一拍,她好像是昨天生日呢,可是连她自己也忘记了,家里的人也忘记了。

没有人记得她的生日,只有他……

大侄子……

蛋糕,生日蛋糕?她坐上车,重重的把门一关,她可从来不爱过生日。自从知道自己是被叶家收养之后,她更不想面对和这些东西有关的任何问题,包括她的出生日期。 夜幕四合,夹杂在黑暗布幕下的星子,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四周围黑压压的一片。(阅读)清清冷冷的夜里,陡然间又不知道要去哪里好了,只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摞着,想要打开车窗透一透气。

车子没开出几里路,手机却是响了。

胜岚拿的是自己内线的手机,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外人能够联系上的,也不过是她身边的几个秘书而已。

想到这里她就要冷嘲自己,怎么又学着三哥的臭脾气,硬是给自己整出几个人模狗样的秘书出来了?

没想到拿出手机一看,屏幕上不停闪烁两个大字:三哥。

接,还是不接?赶紧找个地方停车,按了免提,抬起头,只觉得疏星朗月,却很荒凉。

三哥醇厚的声音从耳机里传过来,大抵是得意非凡,连语气都是神采飞扬,“五妹,如果说有一个人在纽约忙到昏天暗地,刚刚坐完夜机回来,饿得不得了,不知道你会不会赏面,陪三哥一起吃顿饭呢?”

三哥很久前就把业务扩展到国外去了,接连做空中飞人,难得他肯请客,胜岚自然要狠敲一笔竹杠。

地点也定得近,就在离公寓不远的江边。

胜岚落座不久就把皮手套脱了,再望一眼落地玻璃窗外,江风吹起水面的涟漪,在室内倒是看得一清二楚,映着两边的灯火,水波闪闪烁烁,十分粼粼。

三哥人还没到,就提前把整个场子都给包起来了。服务生都站得很远,偌大的大厅里了无人烟,只有这么一张桌子点着蜡烛,映出白茫茫的光来。

十点多的餐厅里,没有了往昔的觥筹交错衣裳鬓影,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倒显得寂寥,暖气开得极大,却只有瑟瑟的凉意。

坐了不久三哥就到了,大概是从机场风尘仆仆赶来的,看着很是疲惫。大概是因为飞机上吃的不好,落座之后丝毫没有迟疑就点了一大堆的东西。

胜岚偷偷往餐牌上看了看,几乎全是她小时候爱吃的东西。

三哥和当时刚回叶家时候的他又不大一样了,当时他是在离家出走的情况下,很是干了事业才回的家,之后得到父亲的承认,事业蒸蒸日上,合着父亲的影响力和人脉,企业已不可同日而语,现下已经是在业内举足轻重的人物了,眉目里神采飞扬,又比之前多了一分沉稳,胜岚面对他的时候,不免觉得心慌。

之前自己一直把三哥当成目标,想要能够和他一样,凭借自己的能力得到父亲的认可,变得强大。可是这个目标,在一年又一年的时间里,又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大了。

胜岚已经很久没有和三哥两个人坐在一起吃饭了,两个人隔着的距离不远,却没有什么话说,不过是彼此客气而疏离的对话,三哥意犹未尽的和她说着在纽约的公司,她客气的回着话。一问一答,十分沉闷。

不一会就上菜了,冷盘,主菜,甜点,流水般送上来,却都是掐着时候端上来的,不会让人觉得吃得太饱,也不会一溜烟铺在桌上。一道退了,再上一道。

在军队里训练唯一的好处就是吃饭很少说话,胜岚肚子不饿,脑子里却是乱糟糟的,埋着头,就是不管不顾的吃起东西来。再抬起头,却见三哥并没有和自己一样急着吃东西,不过是慢悠悠拿起打火机,点了根烟,拿在指间,任由香烟自己燃烧,目光看向远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情。

胜岚放下手中的筷子,“可是纽约公司那边有什么问题?”

“没有的事,一切都很顺利。”三哥这下放下烟,想要和以前一样用手刮她的鼻子,却讪讪的放下手,交叉放在桌前,转而疏离的笑,“难道说五妹终于想开了,想要来我公司里帮忙?”

胜岚咽下一口官燕,把筷子往碗里一搁,随意的笑笑,“好啊,只是不知道报酬要怎么算?”

“还是算了吧。”叶柏笙哑然失笑,却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有所思的说了这么一句,“五妹,三哥知道困不住你。”

只这么一句话,胜岚刚捏在手里的小勺子就颓然掉在地上,还好地上铺的是地毯,倒还没发出什么大的动静,她似笑非笑,苦笑着,“三哥公司的人才济济,每年人力资源部拿简历拿到手抽筋,我才不赶去凑热闹。”

很快有人拿过来新的勺子,她低下头,重新咽了一口水果捞官燕,却觉得嘴里发苦。

困不住你,困不住你……这句话听起来,突然让人心里发凉。再一摸胸口,原来却是三哥之前送的玉佩,在那里晃荡来晃荡去,搁在胸口上,咯的人心里渗得慌。

她还记得第一次和三哥回老家时的场景。那时候她还很叛逆,三哥刚刚回到叶家,视她如珠如宝,连回老家度假,也只带了她一个人去。

那大概是她和三哥过的最美好平和的日子了吧。她还记得当时她和三哥经常去老家旁边的水塘钓鱼,水塘是自家的,鱼也是自家里养的。她穿着一式军装,反倒是三哥穿的休闲无比,两个人撑着鱼竿坐在岸边,闲得无趣了,就仰卧着睡在岸边,很是自在写意。

彼时胜岚气性大,年轻气盛总是坐不住,但三哥和她不同,每每能从晨暮时分坐到日落西山,无论钓到钓不到,都是沉着淡定的。鱼上钩了,也面不改容,看不出有多兴奋,没钓上吧,也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胜岚受不了这样无聊的时光,便会想着法子逃过这苦行僧一样的日子。天气好的时候她甚至学会开船,在水塘里开得欢畅。有一次她自己登上船,在船上偷偷给水里撒诱饵,惹得水里的鱼扑通扑通往上挤,胜岚笑得开怀,却见三哥在岸上对着她吹鼻子瞪眼睛,直说她荒唐。

还有一次,她嫌无聊,学着拿了一个老式相机去拍照。买的旧胶卷,底片都有发黄的颜色,拍出来别有一番意思。那天什么景色她都拍的腻烦了,看见三哥优哉游哉的样子,却是突然玩心大起,对着正在垂钓的三哥,快门一闪。

卡擦。

相机的声音一响,三哥的眼神像飞刀一样飘过来。

她拿着相机比划,“来,三哥,笑一个。”

三哥穿着休闲的衣服,裤腿都不修边幅的卷起来,坐在遮阳伞下,半靠着钓鱼椅,活像个名门公子哥儿,吊儿郎当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在公司的样子,但是就是很好玩。于是她忍不住要按下快门。

三哥却皱眉头,戴着钓鱼帽,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别拍了,我笑起来不好看。”

三哥从来就是叱咤商界,哪里有拍过这样的照片,而且他的相片鲜少在报纸杂志上发表,莫说报纸杂志,就连主流报刊或者电视节目都难以发掘到他的消息。

因为身份的关系,他们的消息才更要隐藏起来。胜岚深诘此道,却也不恼,只是笑笑打发着,“用这个角度拍,我镜头不对着你,就自然一点好了。”她把镜头对着风景,实则偷偷把三哥拍在了上面。

后来照片洗出来,就看见风和日丽,三哥穿着休闲的衣服,卷起了裤腿,坐在遮阳伞下,半靠着钓鱼椅,优哉游哉的钓鱼。眼里神采飞扬,有细碎的阳光撒在脸上,他的眼睛逆着光,却比光还要耀眼。

胜岚眯着眼睛想要看清楚他,却看花了眼,想要再看,却仿佛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