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第54章 番外一(1 / 1)

沉沦 郁达夫 2294 字 2021-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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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驱车踩油门的时候,从后视镜上看见他蹙着的眉头。他的眼眉很深,看起来焦急和忧虑像是涌流不息的河川。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疯魔了,在那一刻,一股气往上涌,却没有一丝停顿。

油门直踩到底。德国出产的汽车此时印证了它良好的加速性能和稳定性能。

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想要急切的摆脱一个人。

再看后视镜,他追了上来,车子紧紧贴着她的,但又不敢超车。

两辆汽车像飞机一样疾驰出去。她知道他开车很稳健,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开的那么快。她开始犹豫。

却听得耳边重重的一记撞击声,响彻云霄。连车窗都似乎听见那声巨响,随着微微震动。

她转过头去,在后视镜中,已经没有办法看见他焦急的“川”字眉眼。

她失了准信,一脚踏空,车子在前方空移了十几米才停下来。她下意识要去踩刹车,车子的惯性使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往前一磕,脑袋就重重的砸在方向盘上。

视觉有点模糊,她拉开车门,向着他的方向拔腿狂奔。

大侄子,大侄子……

她想要叫喊,却发觉自己失去了声音,张开嘴巴,喉咙干涩,有一种酸涩的东西不停的涌上来,她张口,却叫不出声音来。

身处郊区荒野,方圆几十米,就只看见他们两个人的车,和几株破落的树。

他的车撞在栏杆上,栏杆和车头已经损毁,露出可怕的破败的钢铁形状。他趴在方向盘上,头发垂在眉眼上,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知伤势如何。

她跑向他的车门,不知道为什么,在奔跑的一路,心已经定了下来。因为太过在乎,反而强装镇定,在车子左右绕了一圈,来不及去看清楚损毁的情况,发现汽油没有泄露,不致有引爆的危险。

车门被反锁了,她双手成拳,雨点一样打在车窗上,车门强悍,丝毫没有撼动的迹象。她拍门,口型一直是“梧阳、梧阳”,他听不见,闭眼沉睡。

她想再不能让他这么沉睡下去,她总要为他想些办法。她跑去自己的车上拖出工具盒,钳子,千斤顶,锤子……在拿工具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居然在不可抑制的颤抖。

“砰!砰!砰!”拿来的工具对车窗一点用也没有,她再跑去拿车头锁,闭眼抛物线扔进去,车窗破开了。

车头凹陷,他被压在车前,腿被夹住,她不敢去移动他,这才记起要赶紧打120。

“你好这里是120,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

“我这里发生了车祸,你们赶紧过来!”

“地点是?”

她抬眼四望,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哪里……

有一辆汽车远远驶过来,她慌张招手,待得车子停的金了,对方摇下车窗,她居然上前把他从车子里拽出来,“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哪里?快说,快说!”

那人八成觉得她是疯魔了,对着手机,左右看看,“哎,哎,你别抓我呀,我说,我说还不成么……”

几分钟后,救护车长鸣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医生护士忙做一堆,终于把他从车里给半撬半扶出来。

“大概是骨头断了,脊椎骨应该没有事,具体的还得去医院做检查。”白大褂安慰她。

她长呼一口气,再低头看自己,才发现衣服上沾满了玻璃碎,手也破了。只是看见他的脸,却觉得一点不疼,只是心悸。

在某一刻,她突然有种要失去他的恐惧。他还活着,真好。

在医院的时候,很多叶家的人都去了。她很识趣的没有露面,只是把他送到医院就要走。

三哥在医院侧门发现了她,看了看她手上的血渍,他抓了她的手肘,语气颇有些生气,“怎么那么不小心,也不让他看看。”

她抬头看他的下巴,胡子有点长,扎得她的脸有点疼。

这个男人离她这么近,她又忽然觉得他离的很远。

她曾经深深迷恋过眼前这个儒雅从容、举止有度的男人。

时至今日,她还很清晰的记得,他回家后,曾经带她回去江苏老家一趟。

缠绵水乡,曲径通幽,全是他记忆里温柔的颜色。但她不是,她不是在江苏过的童年。她的童年有阴影,不知在哪天开始,全数遗忘。父亲说是她小时候受了惊吓,从此忘记前事,抹掉重过。

她也一度认为如此,直到看见他归家。

他摸她的头,笑笑,“于是这就是五妹了,好久不见,我竟差点认不出来。”

七年过去,他的轮廓依旧,她似乎还可以看见他往时青葱样子。貌似有一个模糊的回忆,一种模糊的印记,像是他引导着她来到这里。

她急切想弄清楚这种感觉的来源,却不得门而入。只是总会莫名烦躁,而又总在看见他的时候心里莫名的清凉。

像是只要有他,心就会稳当的感觉。

在江南水乡,他们划舟而过,在水平面上划起波澜。她想,无论力气多大,舟过水流,波澜总会有平息的一天。

她始终记得那天他穿着白色衬衫,白衣****,将她融在暖暖春意里。

她还记得他结婚的时候,她嚎啕大哭,只觉得心里崩掉一角,再也无法修复。

三哥,三哥……是她心里永远的痛。

她曾经以为,这就是爱了,也一直认为,自己不会再爱上谁……直到她遇见叶梧阳。

有一把声音,一直存留在她心里,从小时候,就一直陪伴她。

少时,他一句不情愿的,“明明我们两个差不多大,凭什么我就要叫你小姑。……我还是比较喜欢叫你的名字,胜岚,胜岚。”

他小时候挺孤僻,不太爱和陌生人说明,但她明明听见他和书法班的同学这么介绍着,“我很喜欢岚这个字,山风,山风,看起来就好像有风自山间不停的吹上来。”

她一直将他遗忘在记忆的角落里,直到今天,她才仿佛重新认识了他。原来他一直就在她的心里,不曾远离。

她闭上眼,心里一阵清明。 鼻子里萦绕着腐烂的尸臭,抱着被烧成炭的身体,那副平常柔软无骨又倔强得跟什么样的躯体,此刻像枯树昏鸦,整个世界莫名失去了呼吸,只有他和她。

梧阳无论如何都无法把眼前这个柴火一样残缺不全的尸体和小姑联想起来,尽管工作人员已经事先告诉他尸体惨状十分可怖,他还是拼了命一样来到事发现场。

手段太过残忍,他恨不得把那些人千刀万剐;也恨自己,为何不能来早一步,将她救下。

他恨自己为什么要走,逃亡到天涯海角,只为了给她自由呼吸的空气。

如果不是听到那把熟悉得浸入骨髓的声音,他其实就想在这一刻和她一起被毁灭,直至消亡。

却真的在神智清明的时刻,听见她的声音,带着笑,又带着不确定,她似乎在说:“叶梧阳,你到底叫够了没有?”

他才陡然像被雷电击打,回过头去,她就在他几步之外。

看着抱着尸体说话都哆嗦的侄子,胜岚真是不知道应该生气还是发笑,没顾得上怎么和同事解释,就拉他飞奔回去员工宿舍洗澡消毒。

员工宿舍是配齐的,只属于她自己一个人的一间**公寓,尽管她从来没有在这里住过,但还是每天都会有专人过来打扫卫生,因此一点灰尘都没有落下。

进屋后她二话不说推搡他进去浴室梳洗,又拿了沐浴露香水扔进浴室里,就怕他洗不干净,差点没给他扔84消毒水。

梧阳有些错愕,还没从刚刚的震动中恢复过来,但看见小姑拿过来的84消毒水,还是嗤一声笑了:“次氯酸钠消毒液!?小姑,你想要烧死我啊?”

她砰一声把门关了,刚刚把他整个人拉过来的时候,她就高声吼过他,监狱里的同事看见他们两都给吓个半死,以为她又抓来什么犯人,却是径直拉着往公寓去了。

那时她的声音几乎是用吼的:“尸体里夹带多少细菌你知不知道!怎么可以直接用手去碰触!如果手上有伤口怎么办!你要大哥大嫂急死吗?”

他看着她却哭笑不得,看她吼他,又傻笑,自言自语像个傻瓜:“该死的,我刚刚以为就要失去你了。哈哈哈哈,叶梧阳,你真是个傻瓜,她连你都可以打倒,又怎么可能被那些人打败……”

她从来没看过他这样失态的样子,他眼中微红,就像一只濒死的小兽,被人抢走他最心爱的东西。当看见的那刻,她一股气血就脑门上涌,只想把他从众人眼里给推走,再不给旁人看上一眼。

开玩笑,她叶胜岚的男人,怎么可以给人看见这么糗的事情。

浴室里头水流哗啦啦,有水喷发在脸上,分不清是水流还是眼泪。如果说刚刚在现场抱着尸体只是干嚎的话,现在梧阳才能够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像小兽悲伤到痛极发出的声音。他把身上刷洗了无数次,直到洗得皮肤发红,感觉到疼痛,他才感觉到这一切真的不是做梦。围着毛巾出来的时候,她没有走,正站在落地窗下,兀自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踟蹰一会,赤脚走在地板上,悄无声息的就从后面抱住她。

她哆嗦了一下,却没有反抗,几乎是顺从的被他抱着。

因为太过懂得,所以更加没有言语。

时间流逝,两个人却都站着默然不动,也没开口,仿佛只要说一句话,这样的感觉就会自动自觉的飘走。

而这种感觉又太过矜贵。在抱着眼前这个曾经倔强无比的女人的时候,梧阳就在想,如果用他的全部来换取今天的一切,也算值得。

直到他轻轻的,用手在她的肩胛上游移,却居然没有摸索到她原先戴在身上的寸步不离的坠子。

那个三叔送给她的坠子。

是真的尽数遗忘了吗,那个她试图仰望、想要和他同等高度的男人。

梧阳声音酸涩,“对不起。”话说在她唇边,说得她陡然一紧,还没有开口,嘴上已经被他封住,再发不出声音来。

“有件事情,我忘记告诉你了……”

“……”她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指控般看着他。

周围一瞬间安静下来,他的沉重呼吸还带着呜咽,有惨痛的回忆,他还来不及去告诉她。

而她有权应该要知道。

他低声的,像叙述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一样,向她和盘托出:“知道吗,其实害死你亲生父母的真凶,是……”

室内开了暖气,但是还是冷,两个人****相见,连同他们的过往,也一同被扒光着呈现在各自眼前。

有凉气乘着窗口的罅隙吹进来,吹得她的思维从混沌变到澄清,她坐起来,试图理清头绪——

她做了那么多年的孤儿,在将近忘记自己的孤儿身份的时候,又有人跳出来对她说:害她成为孤儿的人,恰恰就是养育她成长的人。

这个世界多么奇妙。

她看了他几秒,竟然就问他:“都说完了?”

梧阳没敢说话,怕再说话会牵扯到所有疼痛。他不忍心揭她的伤疤,但是如果从他口中说出来,会比其他人说来得更好。

他宁愿自己能够迟钝一点,也不想就这样被一点一点的凌迟,却不知道她是什么想法。

他竭力想挤出来一丝笑,却又觉得这比让他哭都来得奢望。

胜岚没有说话,他欲言又止,这屋子里一阵沉寂。

她却突然坐起来,他害怕,迅速趴过去抓住她的手臂,“你想要干什么?”

她的眼里是茫然,和空洞,她开口:“能不能告诉我一个问题?”

他点头。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他以为她误解什么,又想对她解释:“当年爷爷也是不知情,他也不想的……”

她摇头。

他又说:“你不要这样……”

时间像凝滞,她又笑,脸色惨然:“如果你是带着赎罪的心情,那大可不必……”

梧阳犹豫片刻,才说:“不久之前,三叔告诉我的。”

她的眉头一簇,喉咙发酸,片刻之后,才无奈的笑出声来:“三哥……”

三哥,隐瞒所有事情的人,居然是他。时隔多年,她终于记起来了,当初带她来叶家的人,就是他。凡事都有始有终,她只知道过程,却不知道是怎样的一个开始,在那个扬州三月的时候……他跑在她前方,一直跑在她前面,她竭力追赶,却还是看不见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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