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心有侥幸、摇摆站队的人们, 在此时都默默退走,远远目送北斗等人离开,就连他们带下山来的奴隶是不是地鬼也无所谓了, 没人敢上去质问或者阻拦。
也没人敢去天坑入口处查看, 覆盖整座山的星之力威压还未撤去, 可既然明栗下山来,就说明围杀失败, 太乙与商会的人都将死在山上。
所以看见周家主还活着下来时, 不少人都心中震惊。
周氏商会的人则是松了口气, 纷纷上前喊着家主, 被周家主一个眼神止住。
走在最前边的明栗回头看去。
周家主心中一凛,上前恭敬道:“多谢高抬贵手。”
这话说得可漂亮。
明栗当时完全没有要顾及他的意思,全靠自己的神迹异能浮生对调才能逃过一劫,但这话得像是明栗特意放过自己似的。
周围一圈人都打起精神竖起耳朵听着两人的对话。
周家主考虑的却是别的,就算靠浮生对调逃过那瞬间的杀招,但黑字符仍旧在明栗身前,谁知道那种大规模的阴阳咒是否还能再次启动。
事后明栗没杀他, 只让他一人活着下来,确实算高抬贵手。
更别提三大商会跟太乙的人都死了,他却能活着跟北斗的人一起下来, 很难不让人误会他们之间有点什么。
就算明栗不在意, 周家主却要借势让西边的人觉得他确实跟北斗有点什么, 所以才能活着下来,这对他接下来整理接收商会残局有着很大的帮助。
最重要的是, 周家主本来就对北斗没有敌意。
此时明栗回头看他,余光不见师弟周子息的身影,这才道:“我有点事想问你。”
周家主心中惊讶, 面上神色不改:“你说。”
明栗设下隔音障后才问:“你有几个孩子?”
周家主呆住,怎么也想不到是这种问题。
“两个。”他很肯定,“吾儿周逸,吾女周采采。”
明栗蹙眉:“你确定?”
周家主有些想笑,却又因为明栗认真的模样不敢笑,只得更加认真地回复:“我确定,儿女这种事怎么会记错,我妻子十年前病逝,自后再未娶。”
明栗看着他,这目光莫名让周家主紧张起来,似乎只要他答错一个字,可能就没法活着离开。
周家主补充道:“我说的这些常住西边的人都可以作证。”
明栗换了种方式问:“你可有血亲兄弟姐妹?他们的孩子呢?”
周家主听得微怔,突然想起某个人,神色有几分凝重。
他说:“若算同族血亲,我只有一位已经去世的兄长。”
天色微亮时,西边的修者已经不再跟着北斗等人,热闹一晚上到天明时也该消停。
他们目送明栗向北而去,离开西界。
普通奴隶都被周氏商会接收,会为他们安排去处。
地鬼奴隶们则被明栗交给了程敬白等人:“地鬼的事,你们自己决定。”
她不可能把这么多地鬼带回北斗,除非她真的想让北斗被全大陆的人敌视。
程敬白站在西边交界处挠挠头:“我们也要不了这么多人手,最后也只能建议他们投靠岁秋叁。”
“岁秋叁?”
明栗有点意外。
程敬白点头:“排除他不当人做的那些事,对地鬼来说,跟着他混是最好的,其中部分失去自我理智的地鬼,到哪里都只有死路一条。”
明栗若有所思道:“岁秋叁的做法……有些危险。”
“命运至此,各走各的道。”程敬白笑眯着眼,“说不准什么时候我也会变成需要被抹杀的地鬼。”
在那之前,他有一定要做到的事。
文素没有回头,却又不知去往何方看向何处,身边的顾三问:“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不知道。”文素摇摇头,“以前只想着出来,出去后要杀了他们。”
但好像用不着她动手了。
陈昼从后边走来伸手揽过两人肩膀,文素与顾三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揽往低下头去:“跟我去北边,你们谁不去?”
文素不好意思地笑,心中却有些犹豫,陈昼看穿她的想法:“不用怕地鬼的身份会有麻烦。”
“也能学到更多东西,等你们想走的时候再走。”
文素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学修炼吗?”
陈昼低笑声,顺手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发:“可以,在那之前,先把你头发洗了。”
文素也跟着笑,心想真好啊,他似乎不记得从前那些事,只一心朝前看。
她应该也要这样。
从今以后,只朝前看。
在明栗走之前程敬白招手道:“还有件事!碎星简!”
明栗也朝他招手道:“让子息自己来找我拿。”
程敬白:“……”
他回头看向那些麻木茫然的地鬼们,问林枭:“怎么办?”
林枭淡声说:“先从斩断锁链开始吧。”
不久后这些地鬼就会知道,外边的世界跟天坑一样,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样残忍。
明栗回到七星城这天,北边的修者们闻讯而来试图迎接,可他们却没能在七星城看到人,城中热闹依旧,却不见北边朝圣者的身影。
曲竹月在北斗山下等着归来的人们。
第一缕日光重现时,明栗身前浮空的黑字符随之消散,她抬眼看向熟悉的山林路道,心中才有片刻放松。
曲竹月对明栗说:“师兄在山门口等着。”
末了又看向后边的陈昼:“你是故意要你师尊心疼才不收拾一下吗?”
陈昼颔首,他还是那副奴隶模样。
文素和顾三这一路上都被都兰珉给他俩买买买,已经从脏兮兮的奴隶变成了漂亮的小姑娘和干净的俊俏世家子。
没人能从他们身上看出那些肮脏不堪的过去。
陈昼张开手露出一些伤痕朝曲竹月道:“难道您看了不心疼呐?”
曲竹月轻轻摇头。
陈昼眯眼笑道:“那我师尊看了也肯定心疼,弟子技不如人被困多年,没能在宗门最需要我的时候回来,希望师尊看在这些伤的份上能少骂我两句。”
曲竹月转过身去:“他可舍不得。”
去往山门的石阶路不长不短,朝阳攀升,目送他们来到最高处。
明栗看见站在山门口的东野狩,数位北斗院长,北斗各院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这瞬间她才有了“五年”这两个字的真实感。
太久了。
久得令人怀念。
东野狩看他女儿一步步走上来,走到他身前,朝他露出一抹笑:“爹。”
“我把师兄也带回来了。”
“青樱还在无方国,相安歌说她还有段时间才能痊愈回来。”
“哥哥我会去找。”明栗说,“子息我也会找回来。”
她告诉东野狩,从今以后,他担心的所有事都会有人去解决。
梁俊侠身为玉衡院大师兄,要忙的事很多,自从曲竹月从南边报仇回来,玉衡院的雪就化了。
他忙得都来不及去山门看回来的明栗跟陈昼,一直到晌午才能抽出时间来,刚出玉衡院就遇见来找他的付渊与黑狐面。
“明栗跟陈昼呢?”梁俊侠左右看看,“他俩不来看我吗?我在北斗忙死忙活,他俩不该有什么表示吗?”
付渊没好气道:“他俩肯定先去看摇光院长,就陈昼这次回来,能腻在摇光院长那跟他说个三天三夜,你短时间内是见不到的了。”
梁俊侠扭头对黑狐面说:“正好,你回来替我,让我也清闲几天,或者外出任务我去,你留在玉衡带带新弟子。”
黑狐面勇敢摇头拒绝:“我刚想说,我得去七星城一趟。”
梁俊侠:“现在?”
黑狐面点头:“现在。”
付渊问:“你有什么急事?”
黑狐面说:“我得去看看丽娘。”
梁俊侠抓着他的手说:“我不是让你把弟妹接来玉衡吗?这样你俩都在,多好,外出任务让你师兄我去,你不仅能留在北斗处理事务,还能跟弟妹卿卿我我,不好吗?”
黑狐面抽出手道:“她不好意思来北斗。”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梁俊侠试图继续说服,被付渊拉走,“让他去,赶紧去,当初还说什么不吃爱恨的苦,结果就他吃得最开心!”
黑狐面摸了下鼻子,似没忍住地笑了下,转身离开。
付渊拉着梁俊侠走在山林花道中,问他:“殷洛怎么样?”
梁俊侠:“过几天就能活蹦乱跳的。”
“那就好。”付渊指着花道前方的文素跟顾三,对梁俊侠说,“给你介绍两个新朋友。”
落日悬挂在天际,拉长了屋檐廊下身影,庭院中的花丛都染上几分绯色。
东野狩坐在檐下桌案边听明栗与陈昼各说各的,这两人根本不管对方,彼此也不受影响,一个在说南雀,一个在说天坑。
偏他也听得很认真,时不时问点什么,都能得到回答。
东野狩也没嫌弃陈昼一身脏兮兮,煮着茶水偶尔递给两人一杯,见他们喝完又给满上。
陈昼最先撑不住,仰躺在地睡着了。
东野狩其中一只耳朵终于安静,专心听明栗说:“我问了周家主,他说自己只有两个儿女,倒是有一个哥哥叫做周辞。周辞的妻子是地鬼,在她的儿子六岁时失去人性肆意杀人,要被族里的人送去太乙。”
“周辞不肯,却也拦不住,因为他的夫人连他都想杀后,似乎终于死心,于是将儿子放跑,死在了他夫人手里。他夫人最终也被送去太乙,由朝圣者杀死。”
因为这事算得上是家族丑闻,所以知道的人要么被下令封口,要么被灭口,因此直到现在也没有人提起。
“子息幼时流落在外,应该吃了不少苦。”东野狩道,“之前与你一起去南雀的两个少年来过北斗,名叫千里的少年也说起过子息的事。”
明栗单手支着下巴看过去:“什么事?”
东野狩简略道:“大意是想知道北斗对地鬼的态度。”
明栗听得微怔:“他怎么知道子息是?”
“应该是他父亲岁秋叁说的。”东野狩斟茶时道,“似乎是在南边跟丢了岁秋叁的踪迹,所以想来北斗问问,却不知道你不在。”
明栗若有所思道:“岁秋叁选择地鬼,就必须站在千里的对立面。”
他曾经只想陪着妻儿老死,却在某天受到某种影响而改变了选择。
千里无法理解,也不能原谅。
双方爱恨只在一瞬间,于是最终也只有生与死的抉择。
“这个孩子心中对地鬼的恨太深。”东野狩说,“看似明朗,心境却已偏执不可救。”
明栗说:“他不恨才奇怪。”
东野狩又说了书圣来带走方回的事:“从前只知陛下将常曦公主交给他,这个跟常曦公主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倒是从未有过半点消息。”
明栗双手交叠伏身趴在桌案上,有些懒洋洋地说:“方回多半是他儿子,别家父子关系都奇奇怪怪的。”
东野狩被她这话逗笑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说阴阳咒的事?”明栗偏头看庭院落日一点点沉没,“这咒很厉害,不在灵技记载中,以前也从未见过,是我娘的神迹异能吗?”
东野狩:“怎么就知道是你阿娘的?”
明栗笑道:“不然还能是谁的。”
“你以前从不问你阿娘的事。”
明栗打了个哈欠:“那是爹你从来都不主动说,我跟哥哥都以为那是你的伤心往事,不敢提。小时候我哥嫉妒师兄,也是因为他见过娘活着的样子,我们没见过。”
东野狩听得笑了下,当年不说,应该是没自信。
说什么呢,说你们阿娘跟我在一起不是因为爱我,而是想杀我。
说你们阿娘死前以命为咒,限制我不可破镜。
东野狩垂眸看手中断簪,语气似有几分感叹:“我也是前些日子才发现她把劫杀咒留在了这簪子中。”
“你娘很厉害,比我也厉害,她最擅长阴阳双脉的咒术,许多都是自创的,或者非常古老,已经没有记载的咒术。”
当年夫人死在他怀中时,曾把这支定情玉簪还给他,轻声说:“这世界无趣至极,什么真相都已不重要。有的人要未来,有的人要当下……你就好好活着吧,别跟他们去争。”
东野狩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走出那段悲伤的日子。
如今看着手中断簪,他终于肯定,死去的夫人并非不爱他。
“你娘她……”东野狩刚开了个头,就发现明栗已经趴在桌案睡着,又看了看早就躺倒在地睡熟的徒弟,默默转头,与天上繁星回忆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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