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嗯。”
“很好。”
裁判室里发出满足的赞叹声, 看着余乐提前庆祝自己的冠军,裁判们眼里都带着笑,彼此对视。
当最后一跳跳出来, 还需要有疑惑吗?
1620的难度,如果前面发挥的不好,有一点失速, 速度都无法达到1620必须的空中时间, 所以哪怕观众只是站在赛道的终点, 也已经可以通过最后那一跳, 预想得知选手的成绩。
1620啊。
四周半。
还是翻腾加转体的技巧,比偏轴转体加转体还要难,这样的一个动作,全世界也只有最顶尖的部分选手可以做到。
“这场比赛的水平还是比较高了, 至少余乐个人的发挥, 足以提高这场比赛的积分系数。”一名裁判这样说道。
“是的,如果这样的发挥,在最后连1分的奥运积分都拿不到, 就是笑话。”
“怎么可能1分都拿不到,不过毕竟是洲际赛, 我估计最后的得分会在五分左右吧。”
“我觉得还可以更高, 乔布先生, 您觉得呢?”
主裁判乔布的目光还定在电视画面里, 余乐正在和他的队员庆祝胜利,毫无疑问, 在这个赛场上,再没有人可以夺走余乐的第一名,雅克也不行。
那过于闪耀的光芒, 就连整个赛场都被照亮,远在瑞国的总部,应该也会赞叹这道光吧。
被喊着,回过神了的乔布微笑说:“具体的积分系数要等总部开会后才能确认。”
顿了顿,乔布接着又说道:“但我觉得,他的表现确实值得一个好的分数。”
说出这句话的乔布,同时也表达了自己支持余乐的立场,他一定会在接下来系数分的判定上,为余乐争取到一个不错的分值。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在更大的赛场上,看见余乐与真正世界一流选手对抗时,所能够爆发出的能量。
一定值得期待。
余乐的分数很快就出来了,这一次,裁判们没有一点的拖沓。
表现的那么优异,完全不用担心分数会不会打高,影响其他选手的成绩,因为就算是故意压分,余乐也是第一名,既然如此,不如给出一个漂亮的分数,表达自己的态度,以兹鼓励。
总分,9750分。
当最后的得分跳出了,程文海就翻进了护栏,一声爆吼,“啊!!!”
弯腰一把将余乐举了起来,嘚瑟的一颠一颠。
“哎哎哎!”余乐受力,东倒西歪,下意识的就向着人群倒了过去。
对面的王云龙没让他的手碰上护栏,半路就拦了过去,一托一推,轻而易举就将他拉过护栏,举了起来。
“哎呀呀!”余乐叫的更惨。
但卓伟、孙毅一群男人涌上来,再没给余乐下地的机会。他们有的抱住他的腿,有的架着他的手,有的托起他的脑袋脖子,“一二三!”往上用力一抛!
“啊啊啊啊!”一阵惨叫,余乐飞了起来。
他手舞足蹈,吓得胡乱挣扎,面色扭曲,惊声尖叫。
向上抛飞的力,一点儿都不均匀,头高脚低,即便能在半空飞出1620的高度,害怕摔下去的本能,还是让他亡命挣扎。
害怕!
紧张的不行!
简直想要叫救命。
但嘴角是往上扬的。
在惨叫的过程里,上扬的嘴角一点点扩大,直至嘴型变成了大笑,于是就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啊啊”的叫声半途变了调儿,发出了“哈哈”的音。
然后就被接住了。
“一二三!”
耳边再一次传来齐声大喊。
于是余乐又一次飞上了高空。
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下去,头发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到额后。
他撞向天空,看见天上总是厚厚的云层,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稀薄,云朵的边缘露出金色的光,勾勒出绝美的线条。
笑,停不下来了,像是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扭动战栗,在跳舞,在唱歌,极致的快乐涌上心头,继而化成唏嘘。
原来,被抛起来是这样的感觉啊。
被大家喜欢着,抛起来的感觉就是这样啊……
队员们的胡闹很快被闻讯赶来的教练制止,路未方紧张地喊着:“哎呦我的祖宗们咧,轻点儿咧,给我接稳了,接稳了!别抛了,别抛了!”
余乐被稳稳地放在地上,手脚发软,东倒西歪,抬头一看,笑的见牙不见眼,简直现成了一个智障,要傻了。
还连连摆手:“没事,没事,我没事。”
路未方看着衣服乱七八糟的余乐,弯腰将地上的帽子捡起来,拍去了上面的雪,按在了余乐的胸口。
“行了,稳一下,拿了金牌回去再庆祝,好吧?”
余乐脆生生地应着,“嗯。”
路未方端了一路的“教练架子”,被这喜悦非常,却又莫名乖巧的声音,喜欢的心口一颤,一抬手,揉上了那本来就乱糟糟的头发,柔下了声音,“能干,这一轮滑的好。”
余乐就傻笑。
于是头发又被路未方揉了一下,“去吧,柴教屋里等你呢。”
“嗯。”
余乐弯腰拿起自己的滑雪板,往手上一拎,挥手和身边儿的同伴暂时告别,一路小跑的模样像是拿了100分去见家长的孩子,一溜烟钻进了屋里。
柴明就背手站在led的显示屏的前面,看见他进去,招招手。
“柴教。”余乐脆声喊着,笑眯眯的望着人,眼睛亮晶晶的等着柴明的夸奖。
“……”
柴明大半辈子都是在骂人,少数夸人的话还大部分都给了余乐,如今突然就有点儿词穷。
但不夸不行啊,这孩子摆这么一张脸等着呢。
“咳。”
醒醒嗓子,沉默两秒,然后干巴巴地说:“不错,不是……是挺好,就这么保持,别骄傲。”
“诶。”好在余乐也很知足,心满意足地收了柴明的夸赞,请示道,“这一轮状态特别好,但第三轮不好说。”
柴明言简意赅:“随便滑。”
就这分数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个级别的赛场已经顶天了,不是说没有爆冷的可能,但也没必要太过压着。
再说就算爆冷了又能怎样,自家孩子已经拿出了满分一百的答卷,难道逼着他考101分吗?只能说目前的上限就这么多,要放平心态,更没有必要施压。
想到这里,柴明在嘴角往上勾了一点:“放轻松比。”
“嗯。”余乐点儿,这才看向了一旁的白一鸣。
白一鸣比完了还没走,就是为了等余乐,如今心满意足,眼角眉梢的冷峭似被春风吹走般,声音也有了些温度,轻声说着:“这分我是追不上了,乐哥很厉害。”
余乐笑眯眯:“拿副项和我主项比什么呢,小白也很厉害,不才拿了个金牌吗?”
“这水平你去年就可以拿奖牌。”
“行,那今年咱们就一起拿奖牌,征战全球,华国双子星,怎么样?”
白一鸣愣了一下,继而嘴角抿着笑,连嘴角边儿的梨涡都给抿了出来,透了丝丝的甜。
余乐还是第一次看见白一鸣露出这样的表情,都惊呆了,“哇哦,原来你也可以有这种气质!”
白一鸣嘴角一僵,不笑了。
余乐惋惜:“多好,藏什么呀。那我不说了,你继续笑。笑嘛,老帅了。啧!”
柴明在一旁露出了老父亲似的笑容,看着余乐逗了白一鸣一会儿,然后背着手,悠哉乐哉地走了。
……
颁奖典礼是在半个小时之后。
余乐的第三轮没有试着去冲击1800的记录,训练都做不到的事情,这里雪的质量也不好,余乐没有太拼,只是利用第三轮难得的机会,尽量多的做了一些右侧的动作。
一旦在国际雪联,有了单独的目录,乘上“直通车”之余,对选手的全面性也有了极高的要求。
余乐显然是故意去“刷”裁判的好感度,难度高不高无所谓,总得做出来,让自己在裁判眼里没有明显的弱点。
第三轮的分数自然没有第二轮高,这个赛场也不可能再有人能够超越那9750的分数。
领奖台就在选手通道的旁边,没有背景展板,没有气球拱门,就是摆在雪地上的三阶领奖台,余乐站在领奖台的最高处,白一鸣在他的左手边,右手是拿到第二名的雅克。
余乐和白一鸣都已经换上了国家队统一的冬季队服。
红色和白色拼接而成的运动服,为了穿在身上的时候好看,余乐和白一鸣都没有穿过厚的滑雪服,里面只是套了一件秋衣和保暖衣,配着单层的运动服,山坳里的冷空气钻进衣料的间隙,冷飕飕冻得慌。
然而余乐却手脚发热的从南非国家滑雪总局局长的手里,接过了真正的,各种意义上的,世界冠军的花束。
他弯下腰,微笑着与这位黑人领导对望,然后由对方为自己戴上意义重大的金牌。
金牌的重量挂在脖子上,让他的身体往下沉了一点点,然后他笑眯着眼,直起了身。
对,就是这种重量,沉甸甸的,拼尽全力地奔赴着,梦寐以求。
在寒风中凛冽绽放的鲜花,浓香馥郁,那花香充斥在身体里,透出温暖的气息,持续供给余乐巨大的热量,熏红了脸颊。
余乐握上了对方的手,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在冒汗,歉疚地看着对方,对方似乎理解地笑了一下。
再度直起腰来,余乐将鲜花抱紧,又拿起金牌在手心里颠了颠,然后才看向站在对面的教练和队友、兄弟们。
视野从每个人的脸上滑过,那一张张笑脸上都是真诚的祝福,柴爸爸的眼里更是满含欣慰,尤其目光对上的时候,小幅度点着的头,说明了他那极度满意的心情。
程文海挤眉弄眼,突然屈指吹出口哨,他这般起了个头儿,于是孙毅、卓伟也跟上吹响,嘹亮的声音直穿云霄,惊走了飞鸟。
张佳这姑娘站在人群的最前面,拔高了嗓子大叫:“余乐最棒!小白最棒!华国队最棒!!”
继而女孩子们就像是约好了一样,十来个大姑娘突然都将双手举过头,用手臂比了一个“心”。
雅克的眉毛扬起来,发出“哇哦”的一声。
“看来他们都很喜欢你。”他对余乐说。
但太吵了,余乐没有听清楚,又是不太擅长的语言,他只能歪着身子:“?”
雅克说:“今天我一直在这里,这是最热闹的一次。”
“啊?”余乐还是没听清,口哨声和女孩子们的笑声汇聚在一起,余乐什么都听不见。
雅克扬了扬眉,继而摇头,“不,没有什么,你是很棒的家伙。”
“哦……”这句话余乐听懂了,“是的,我们都很棒。”
再度直起身的余乐,看见媒体上前准备拍照,正要一左一右地揽上站上冠军台阶的雅克和白一鸣,但视线却突然定在了一处,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将脖子拉长一点,再度调整焦距,确认无误,继而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他对白一鸣说:“叶玺他们怎么也来了?”
白一鸣顺着余乐目光的落处,看见了站在人群最后面的几个人。
从没有去看过其他队员比赛,与自由式滑雪队有着巨大隔阂的叶玺等人,第一次在非比赛时间出现在比赛现场,甚至站在了华国国家队员的身后。
黑发黑眼的长相与身边的人融洽地融合在了一起,就仿佛本来就是一体,没有丝毫的突兀。
白一鸣将目光收回来,看向一脸意外的余乐,嘴角微微勾着,笑了。
余乐朝着叶玺的方向,挥了挥手里的花束,心里一片敞亮。
看来柴爸爸给的任务,勉强算是完成了。人心都是肉做的嘛,想要让对方对自己好,自己也要有所付出。看吧,叶玺这小子果然不好意思再独来独往了吧。
合照结束,余乐从领奖台下去,就被三个话筒堵住了去路,今天上午还分别采访的媒体记者,这次全部挤到余乐的面前,第一句话就问了个刁钻的问题。
“请问你今年的目标是什么?”抢到第一个开口位置的是当地的中央媒体,她的话筒几乎戳到余乐的鼻子。
这个问题余乐早就有标准答案,比如“稳定进步”,比如“和其他国家的高手切磋”,但余乐在迟疑了一下后,决定坦诚地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通过世界杯的打磨,让成绩再进一步,争取在明年2月份的冬奥会上竞争第一名。”
“哇喔!”这位女记者发出夸张的声音,“听说您才转项一年多,所以两个赛季就要登顶,你确定这不是幻想?”
余乐嘴角微勾,维持住礼貌地微笑,回答道:“不,这是目标,刚刚你是这么问的。定下目标,努力去完成,我一直这样去做的。”
女记者并不能否认余乐的成绩,但她显然对余乐的这个目标有点存疑,所以最终只是礼貌性的说出祝福:“那祝您梦想成真。”
话音未落,第二个话筒就递到了他的面前,是那位有过一次交谈的网络媒体,说话有节奏的那位胖记者,他摇头晃脑:“很高兴看见你拿到冠军,但我知道约拿和盖伦的目标都是奥运会的冠军,您有信心超越他们吗?战胜一个老牌王者,一个新晋世界冠军,登上奥运会的最高领奖台?”
余乐就知道,当他那么说的时候,这个问题一定会问道。
在外面围观的一圈队友、教练,还有柴明都望着他,等待他的答案。这个时候可不是含糊谦虚的时候,所以余乐大声地坦然说道:“只有超过他们,才能够成为冠军,不是吗?”
一记“直球”说的队友们挤眉弄眼,柴明也抿嘴笑了。
就是要有这样的目标,这样的血性!
这似乎也是胖记者期待的答案,他笑的很满足,“是的,我和期待您实现梦想的这一天。”
胖记者退下后,最后一位记者终于捞到了说话的机会,她问道:“您的比赛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打算在这里玩几天吗?”
开什么玩笑!
余乐一想起还流窜在外的“流民”,一个激灵,干脆地说道:“既然已经定下很难超越的目标,接下来当然要拼命地努力,疯狂地训练啊,争取在赛季正式开始的时候,再有一个新的提升。”
接下来三名记者又轮流问了几个问题,当然也会涉及到对这场比赛,以及这个国家的印象。余乐一肚子吐槽,但说出口的话都是各种夸夸夸,暗自腹诽一句,虚伪啊!
但又能怎么样?这可是外交关系。
就这样吧。
采访终于结束,余乐终于从包围圈里走出来的时候,却没在看见叶玺等人。
程文海扯着过他的金牌,翻来覆去地看,一抬头,好奇地问:“找什么呢?”
余乐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笑:“没什么,喏,拿过去看,不过别咬啊,恶心。”
“切!我稀罕!?”程文海说着,又把金牌丢了回来。
金牌串在绳子上,在脖子上坠着,余乐将晃悠的金牌重新拿在手里,就着阳光再一次仔细地看。
心情依旧激动,心里像是住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小鸟,蒲扇着翅膀很不安分。在“利智邀请赛”拿到冠军时的兴奋再度浮现,余乐努力压了压,不让自己失态。
或许他永远都不会将冠军习以为常吧,因为他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天才,所有的“一鸣惊人”,都是他沉寂十年多年的爆发。
一次次的看着别人的胜利,看着别人脖子上挂着的金灿灿的颜色,那是一种羡慕到嫉妒的情绪。
好想要,做梦都想要。
所以一旦有了这样的机会,他疯了一样的去努力,去拼命,只想梦想成真。
这个过程里所有的付出,都不能被无视,就连那份“嫉妒”,都是鞭策的力量,是不能忽视的,成就今日的他的养料。
因而,更加珍惜,也更加高兴。
看够了金牌,余乐把金牌放进衣服里,紧紧贴在胸口上,按了按。
“啧啧啧。”程文海发出酸唧唧的咂舌声,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因为他是最懂余乐的人,他发自内心的替余乐高兴,“行了,走了吧,换衣服去,不冷啊?”
余乐走出一步,又停下,转头去看白一鸣:“走啊,换衣服去。”
白一鸣抿嘴一笑,安静地跟了上来。
华国队也都跟着余乐一起离开,刚刚还热闹的领奖台安静了下来,采访完雅克的记者们汇合在一起,往华国队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声议论了起来。
“看出来了吗?”
“什么?”
“余是他们的队长吧?”
“这很奇怪吗?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
“是的,非常明显。”
“所以?”
“哈哈……”
换好衣服的余乐和白一鸣从更衣室里走了出来,坡面障碍技巧男子组的比赛,是今天的最后一场比赛。
今天的比赛已经结束了。
他走到通往外面的门口,队友们有的在屋里避寒,有的就在站在雪地里交谈,当他走出来,并没有刻意地发出招呼的声音,但是当队友们看见他出现,都会暂停下正在交流的话,跟着他一起移动。
余乐就像一块磁石,当他双脚重新踏上雪地的时候,所有人都凝聚在他身边,他自然而然地处于团队中心的位置。
路未方和柴明走在最后面,看见这一幕的路未方说:“我刚刚看见叶玺来了。”
“嗯?”
“看了余乐领完奖又跑掉了。”
“哦。”
“您看,余乐现在算是队长了吧?名正言顺的那种。”
柴明没有说话,他眯眼看着走在队伍中间的余乐,并不是大家都在和他说话,事实上余乐现在独自一个人走着,就连程文海都只是在和石河聊天。
但即便如此,余乐依旧位于队伍的核心,小团体依旧在各自运行着,但始终围绕余乐,形成一个由看不见的丝线联系而成的大网,将整个自由式滑雪队网的结结实实。
路未方唏嘘:“谁能想到,才一年啊,您刚回来那会儿,队里什么模样,现在变化太大了。
我有时候在想,当初您要是一个人回来,队里就有了主心骨,您还是能指哪儿打哪儿,但总归是有些别别扭扭的不得劲儿。
不过现在不一样,那小子连魂儿都给凝聚了起来,这气氛我呆着都舒坦。
您说奇怪不?他是怎么做到的?”
柴明笑而不语,即便以他的阅历来看,都很难去评断余乐究竟做了什么。
又或者说,正是因为什么都没做,只是平静从容的与每个人相处,所以才会有了今天的一幕吧。
柴明喜欢路未方的话,他为“骨”,余乐为“魂”,于是才有了如今这般“鲜活”的自由式滑雪队。
感谢那一场几乎要了他命的意外,才有了那一次改变命运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