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蓦地安静下来, 整整一分钟都没有再说话。但从听筒里传来越来越重的呼吸声中,纪妤童知道,她的父亲正在经受着何种情感上的冲击。
想到父亲现在呆呆的握着电话脸上露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心中便更加憋痛。
“爸,是我,我回来了。对不起我回来晚了,让你和妈担心了。”
“童, 童?童童?你是童童?是不是童童?”
接连三次不敢相信的问话, 彻底击垮了纪妤童强装的镇定, 她忘了父亲根本看不到,却仍是不停的点头, 情绪激动之下浑身都忍得发起抖来。
“是我, 爸!是我, 我回来了, ”
“童童, 是童童, 真的是童童的声音!童童你在哪?这几年你都去哪了, 你怎么样, 你好不好, 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委屈?啊?等等等等你先告诉爸爸你在什么地方,我现在就去接你!”
“童童,童童你怎么样, 你在哪啊这几年去哪了?有没有人欺负你, 有没有受伤啊孩子,妈很想你啊”
虽然看不到,但纪妤童却是能想象得到能让一向淡定温雅的父母如此语无伦次, 他们此刻该是得有多激动。
纪妤童气息不稳的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用力深吸口气,她知道现在不是叙话的时候,便强迫自己迅速稳定情绪睁开眼,拒绝了身旁默默递过来的纸巾,从袖中取出锦帕擦掉脸上的泪水,沉下气息说道:“爸,我现在在凤川市兰亭山庄附近,乘坐两位叫做徐流川和陈嘉年的好心人的汽车往市警局去,这个手机号码也是对方好心借给我用的,您和妈不要着急在家等着我,我好好的,很快我就回去找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就响起走路声和碰到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童童不怕,爸妈现在就赶过去,我和你妈就在凤川呢,爸爸现在就去接你!”
收了电话后纪妤童才发现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得知父母没事马上就能见面,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一直紧绷着的心弦骤然松弛下来,萦绕在她周身眉宇的郁郁之气也缓缓消散。
在看向用眼神无声表露关怀的两个陌生人时,她脸上的笑意都更加真诚。
“那个小姐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多谢关心,请尽快送我去警局吧。”
此后一路纪妤童都未再开口说话,那双漆黑深邃的清眸一直望着车窗外的一切,车内二人虽看不到她的表情,却都能从她清丽的侧影中感受到些许寂寥,和更多的劫后余生?
徐流川因为开着车,注意力大部分还是放在路况上,只是总情不自禁时不时偷眼看她,有心想说话,却因着她周身散发的莫名气场和疏离抗拒而终是没有开口。
陈嘉年坐在主驾后座,视线可以毫无阻碍的看到这个仿佛藏着很多秘密的女人。
他因为家世与工作的缘故见过接触过,也被故意倒贴过很多外形上佳气质出众的女人,可那些女人跟眼前这个女人比起来都黯然失色。
不是她长得有多美,可她就是有一种让你看到就会觉得这个女人很美的念头。从表面来看是她不似凡俗的气质,是她的言行举止一颦一笑都那么的出尘高雅。最重要的是,她,有些不同,不同到让他罕见的升起了好奇心。
所以在到达警局的时候,他便顺从心意做了一个让他表弟惊掉下巴的举动。
“纪小姐,你现在情况复杂,我陪你进去,有什么事情也好有所照应。”
纪妤童抬头看向替自己开着车门的男人,虽然他眼中并没有流露出对自己有意的神色,而他一手垫在车顶的动作也可能只是他作为一个男人的绅士举动,可她却好似心里蒙上了阴影,明明是一个现代社会男人礼貌绅士的行为,都让她有种被侵略的感觉。
她用眼神示意他不用如此客气,陈嘉年顿了下,便优雅的收回手长身立在旁边,见她这才眉眼舒展不觉莞尔。
她下车的姿势优雅又自然,从白皙的脖颈,到被古典的繁复长裙包裹的背脊在弯腰下车时都一直是挺直而从容的。没有大部分人下车时不自觉的佝偻驼背,而在地上站定的瞬间,她自然高雅的微抬着下颌,眼眸沉静的望着前方,双手自然交叠端在腹前。从脸,到手,她露出来的每一寸肌肤都那般白净通透,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得有种透明感。
这是一个有着极好的教养,也是被人精心娇养出来,却不是那种玩物花瓶,而是养尊处优养出来的雪岭之花。
陈嘉年清冽的眼眸微动,心中思忖。
在对方抬脚时身形不稳的踉跄了下时,双手已经自发的抬起将人搀扶住,虽然对方很快稳住身形,他们也仅仅是隔着几层衣物一触即分,可他仍能感觉到在繁复却轻薄精细的衣衫下,那只手臂有多么的柔软无骨,沁人馨香,还有,如他猜测的触感?
纪妤童拒绝了他的好心提议,现下她已安全,便将手机还给徐流川,又将腕上的玉镯与发上玉簪一并取下,双手奉上,卸下警惕的清眸带着笑意看着眼前二人真诚致谢:“多谢两位公--先生帮我大忙,我现下手边无有财物,便--就先以首饰谢之,等我安定下来,若你们二位不嫌弃,我会另请二位做客再表感谢。”
又将手中物品轻轻向前递了递说道:“还请收下。”
纪妤童从两人奇怪的眼神中已经看出他们是对自己说话的方式很诧异,她亦有心想改,可习惯不是一时半刻便能改得过来。只需给她一周时间,她相信她一定可以改掉用词做古的习惯。
二人都是不差钱的主,随便一看就能看出她手中那几样首饰价值不菲,但他们却没有升起任何贪婪觊觎之心。比起那些对他们来唾手可得的东西,明显是眼前这位言行举止穿着打扮都与众不同的女人更为有吸引力。
徐流川只将手机从她手中拿过来,扬起笑脸冲她晃了晃:“小姐姐你太客气了,俗话说得好相逢就是有缘,你要是不嫌弃那咱们就是朋友了,朋友之间相互帮助那是应该的,再说我们本来就是要下山的,带上你也是正好的事!”
陈嘉年也随之淡淡一笑:“纪小姐不用有所负担,你现在的情况我们也不放心就这么离开,等你和家人团聚我们再走才算是有始有终。”
见他们坚持,纪妤童便也没有再多费口舌,只再次谢过后才转身朝警局内走去。
刚才坐在车上没感觉,现在站在地上纪妤童才发觉自己脚下火辣的刺痛感。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脚底已经磨出水泡,她也知道不是因为她走得有多远,而是因为她的皮肤被养得太过娇贵,他不会让她自己走太远的路,便是饭后散步通常也都是去时自己,回来被抱着,便是他不在,也定是吩咐人用步撵抬着。
她猜测他是故意蚕食她的体力让她从根本上失去逃跑的条件,可她便是知道,在被人名为服侍实则监视的寸步不离中,她根本别无办法。
幸好,她逃脱了,想养好难,但养粗糙却极为容易。
虽然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针尖上疼痛无比,可纪妤童却仍是坚持自己走,她想要让身体坚韧起来,这一步是必经且绝不可少的过程。
兄弟二人无声对视一眼,都猜到她可能是走得多了脚上或是腿上不舒服,但却没想到她会这么坚韧,宁愿自己走得慢些,也不让人帮忙,若非他们知道些什么,看她提着裙摆腰背挺直优雅端庄的一步一步拾阶而上的模样,恐怕也会像来往行人一样只看到她优雅华贵的一面,却不知她正承受痛苦。
大厅内问询警情的警民们被陡然安静下来的氛围所惊,好奇的扭头看去,却在看到携光而入裙摆翩然如仙子降临的女人时失了声,所有人都目含表情呆愣的惊艳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半晌才有工作人员平复心跳上前询问:“同志?你好?您需要帮忙吗?”
纪妤童隐隐急切的搜寻了整个大厅都没有看到父母,虽心里失望,却又马上打起精神。犹豫两秒终是没有选择报警,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我等人,稍后我爸妈会过来,等他们来了我们商量一下,可以在您这里等他们吗?”
那人见她长相貌美气质出尘便已先有了好感,再听她说话清淩细语,态度也温和有礼,又有股不可忽略的贵气在,而且警局本就是为民办事的地方,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当然可以,到了警察局你就安全了,有什么需要的直接找我们就行。”
纪妤童谢过他后便找了处显眼的以便父母待会过来一眼就能看到她的地方坐下,又对陪着自己坐下等待的二人微微颌首示意。至此她方有心情思索接下来的事情。
如果不出意外,这里,或者说是警局报案系统里面一定有报自己失踪的记录,销案倒不是问题,到时自己不出面让爸妈他们出面就行。
眼下她要想得是她消失的这三年要怎么跟他们解释,她身上的这身衣服又要如何自圆其说。且不仅如此,她的亲人,朋友,同事,还有父母老家的亲人朋友,邻居。若她一直没有出现,大家必然是抱着同情心来看待父母,对他们也必是充满了爱心和包容理解。
可现下自己归来,不论她想出多么合理的解释,对某些人来说,都不如自己所想的猜测重要。不是她要以恶意揣度社会,而是社会上这种失踪案件太过频繁,一个女孩无缘无故消失三年多,又再次出现,也许嘴上不说,可大家心中想到的第一个念头一定是被坑蒙拐骗。
一个女孩被人骗走拐走会发生什么根本不用多想,就算受害者是她,她却仍然要承受众人带着恶意和怜悯,以及受害者有罪论的幸灾乐祸的谈论。
她倒是没什么,只是爸妈年纪大了,又提心吊胆了几年,这些流言蜚语他们能扛得住吗?
“童童?童童?”
“童童?妤童?你在哪里?你在不在童童?!”
纪妤童猛地从思绪中抽离腾的站起身看向一进门便焦急四顾语带期盼的二人看去。
她怔怔的看着白了半头黑发的父母,刚才的冷静瞬间不复存在,愧疚思念的泪水倏地从眼中流出:“爸,妈,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