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流川不明就里, 还是拿起手机看了眼:“十月十日,怎么了吗?”
十月,十日?
微臣算得与您极重要的时刻有三个, 一为天盛元年八月一十七日未时二刻,一为十月一十日亥时一刻, 一为
八月十七她穿越回来,今天又正好是十月十日,她猛地打了个寒颤, 快步上去将他的手机夺来, 上面四个数字正正显示着晚上八点二十分,而距离归云给她算的第二个时刻,十月初十晚上九点十五分, 还剩下五十五分钟,
会发生什么, 第二个时间会发生什么?她都已经离开了那个世界就不应该再受那个世界所算的时刻影响不是吗?可莫大的恐慌比以往每次都要强烈的侵袭而来,令纪妤童忍不住浑身发抖, 抖得连手中的手机都握不住。
徐流川诶了声忙一手捞住, 还没等站直便听见她语气飘忽微弱却带着孤注一掷的意味说道,
“我要见陈嘉年。”
一直到去往自己表哥家的路上,徐流川都很诧异, 诧异她怎么会知道表哥的名字,虽然表哥的名气在圈子里是挺大的, 可一般人是根本接触不到的。可他更诧异的却是自己为什么到了姨妈家门口不进去反而跟着她,看着她一路的失魂落魄失望绝望, 以致于心生不忍竟就听了她的话问都不问就带她来了,也不知道一会表哥见自己私自带人过去会不会收拾他。
但看着她一脸麻木哀凉的靠在车窗上连呼吸都不怎么明显的样子,他心里又是一叹, 反正来都来了,要是他不管,说不定这个美丽脆弱的小姐姐当时那个状态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傻事呢。
陈嘉年看到她的时候并不觉得意外,前阵子以及就在刚刚他就再次朦胧察觉到一丝不可捕捉的波动,就算他有所警惕,却还是神智恍惚了一阵。
他好似对她现在这副彷徨狼狈的模样也并不意外,清贵的脸上带着些微笑引着她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就坐,顺便将早已准备多时的薄毯轻轻搭在她不自觉轻颤的身上,在距离让她感觉安全的位置坐下后,才温声开口:“纪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纪妤童心中已有猜测,只是身体仿佛与大脑脱离不受控制,才让自己显得如此狼狈而不堪一击。
她漆黑无光的双眼因他熟稔的招呼而骤亮,那光就像是穷途末路之人看到的微弱却绝对瞩目的希望,可不过须臾那亮可灼人的光便又重新坠入黑暗。
“陈先生,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对吗?”
玄门式微,真正能习得术数又有传承的门派,在当下科技至上的时代已屈指可数,有天赋能被选上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而陈嘉年便是那个麟角。
他虽才三十上下,可六感超人,又天资聪颖加之家世出众,偶得机遇入了玄门便如潜龙入海一飞冲天。若非他本人不喜名利,以他现下的本事,足可率领玄门。
所以,当所有与她有直接或间接交集的人被天意左右时,他才能暂时避开天意等她到来,虽天意不可违,可既然天意能让他暂避,那么便也可以理解为,天意让他是她唯一的一线生机。
“纪小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所以我们就长话短说。”
“离开,你生,留下,你死。是生是死,全在你自己一念之间。”
纪妤童蓦地浑身一震,紧紧望着他的瞳孔亦剧烈紧缩了下,她惨白的唇颤了颤,提着气轻若无声问道:“陈先生,我有一个问题问你,这个世界,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妄的。”
陈嘉年神色有些飘离,眼神亦有挣扎,却仍是回答了她:“世界是真,唯你半真,所以,你才会被天意所排斥。纪小姐,当断则断,你没有时间了,当这个世上最后一个人对你的记忆消失而你仍然在此徘徊,那么你只会被世界湮碎魂飞魄散永远消失。你应该已经发现了,你的痕迹在消失,却会被无形的力量自我填补,所以,这里已经没有你的牵挂,和遗憾。纪小姐,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选才是对的。”
纪妤童听完却是转头对坐在旁边一头雾水的徐流川问道:“你跟纪家是什么关系,他们过得好吗?”
徐流川不得其解,却是在自家表哥的示意下如实答道:“我妈和纪家姨妈是亲姐妹,我们当然关系亲近了。姨妈姨夫虽然没有孩子,但感情非常好,早多少年前就看开了,两个人没事就天南海北的过二人世界旅旅游潇洒的不要不要的。而且有我这个帅气迷人懂事孝顺的亲外甥在,以后等他们老了也有我照顾着,当然会一辈子过得好!”
纪妤童突然笑了下,眼泪却是登时落下,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陈嘉年面色凝重,俊眉已经深深皱起。
“你说。”
“为什么说我是半个,为什么我不能被世界接纳?”
陈嘉年睁开眼,挣扎波动的越加厉害的双眼落在她微不可查开始变得透明的身体,奇异又惋惜道:“你生魂在此,身体却不在,自然是半个。能让天意都退让一步的存在,必是有什么汇聚天下气运的东西在争夺你的身体--”
纪妤童来不及想清楚,便见他猛地身体一震,咬牙说道:“纪小姐,你该走了。”
与此同时,一道仿佛来自天上的声音也在她耳端响起:“纪妤童,你该醒了。”
而同时对面陈嘉年的面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再抬眼看向她的时候,眼中再无一丝熟悉,只有陌生与疑惑。
她的意识与身体也在接触他眼神的同时,倏地消失在空气中。
也在她消失的同时,所有与她有过接触的人都莫名恍惚了一阵,好像有什么东西自认知里彻底消失了,不过这种错觉也仅仅只是那么一闪而逝,便无人再去探究。
而有关一切她存在过的所有痕迹也在同一时间彻底不见,好像是被格式化一般,再遍寻不到一丝踪迹。
纪妤童这个人,也于此刻,彻彻底底于这个世界消失,没有人记得,没有人怀疑,就像她从未出现过一样。
盛平元年,十月一十日,
威严冷肃的寝殿之内,身穿朝服的帝王满脸冷厉大步而入,径直来到内殿四柱龙床榻处。似无有声息的木偶般垂首立在榻前的宫婢忙轻手轻脚将层层垂地的明黄色月星纱帐幔掀开,随即便躬敬行礼后无声退至屏风之外,期间一眼都不敢去看龙床上安躺之人。
缪靳满身的冷厉阴翳在看到床榻上的女子时倏地收敛,那双冷如寒冰般的鹰眸亦泛起柔意。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大手极轻极轻的抚到女子玉白莹润的娇颜上,粗粝的指腹感受着肌肤相贴之处传来的温热感时,冷硬的唇角微不可察的弯起。却又在看到她紧闭的双眸,无一丝要清醒痕迹的脸上时,满身柔情又霎时消褪,愤怒,暴戾,又重新蔓延全身。
抚在她脸上的大手猛地用力到青筋暴起,却始终不曾伤到床上娇人一分一毫。
但下一瞬,他寡冷的黑眸转至床上娇人那腹部时,又陡然柔软。大掌轻轻移到她柔软温热的腹部,隔着两层单薄的衣衫感受着掌下的脉动,他甚至纡尊倾了下来贴了上去,乌黑的发丝如瀑般倾撒落下,似是化作深不见底的黑线将床上之人紧紧缠绕。闭上眼静静待了会,才重又起身。
却是单臂撑在一无所知的女人颈侧,一手将女人安放于身侧的纤手握在指中紧紧相扣,慢慢俯下头,越发冷酷狠厉的鹰眸带着欢喜,悔意,与恨意凝着她,薄唇贴在她细腻粉嫩的耳侧缓缓说道:“妤儿,你已经逃避很久了,该要认清现实了。纵你是天女又如何,有朕的龙气与龙子加身,便是天,也休想将你夺去。终其一生,你都只能待在朕的身边。”
“如你所说朕差点亲自将你送走,自再不会重蹈覆辙。傻妤儿,你终是太过心软,你那日之言确是令朕如挖心剖肺,亦令朕如受魔咒日夜自伤,可你不知,仅凭此还无法击倒我。我确是后悔,我后悔一而再再而三的中你的温柔计,后悔没有将你紧锁在这床榻方寸之地。是你提醒了朕,我的妤儿,等你醒来,你会知道,除了朕的身边,你再无处可去。”
可惜床上的女子一如一个多月前那般无知无觉,对他的任何言语都无甚反应。
缪靳口中说着唯我独尊狠厉可怖的话,可面上隐忍痛色的神情却好似不堪承受的人是他一般。但他也仅仅只是放任自己与这床榻之内流露真情,最后深深凝视了床上之人许久后再出来时,已是威严加身,他又是那个无坚可催,强势弄权高高在上的帝王。
归云已经不知道自己多久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自那位娘娘长睡不醒后,他一方是迫于内疚,一方是为天下顾,想尽了一切办法,甚至传信给云游的师父才总算寻得圣药保全她的身体。
每每思及那日一慕,他仍是忍不住冷汗浸透。他也总算明白为何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两种极端命线。原来她不仅是天佑之人,更是天外之人!怪不得他两次算她,两次被伤。
她在,则帝王定,天下安。她失,则帝王怒,天下哀。
万幸,万幸,万幸她竟然孕育龙嗣又为此界天子龙气所罩,如此方能在那最后一刻与天夺人。否则,令皇上亲眼目睹她离开,又受了娘娘那一番剖心之言,那等痛失所爱,自悔之恨的后果,绝不仅仅只是流了一个部族之血那么简单。
天子之心头肉被夺,已是痛到极致,如何还能顾得上天下人?帝王一怒,伏尸百万,那才是真真正正的人间炼狱。
虽他已将猜测告知,可娘娘一日不醒,皇上便一日不得安稳。且皇上本就气势凌厉,如今更加不近人情。真如庞青所言,朝堂之上已如寒冬腊月,冻可伤人。朝臣撑过朝会已是费了大半心力,如何还能有精力为国效力?
长此以往,高压之下,必然生乱,而乱易生错,错必引得天子责怒,如此恶性循环,人人如走悬崖,必会私下排解,到最后,所有的果,都会应到百姓及天下身上。
况娘娘的身子纵有圣药吊着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且腹中龙子也等不起,她二人无论哪一个出了事,都将是这天下无力承担之重。
拧眉思索间,听得殿内传召,忙收敛心神垂首入内。
“臣,参见皇上。”
缪靳冷眼看着立在殿中躬身长拜之人,少顷,冰冷逼人嗓音方缓缓响起:“今日已到第二个时刻,人为何还不醒来。”
归云受天子威压忙撩起衣袍俯身跪下深拜道:“启禀皇上,臣今日已能占得娘娘命线,醒来之时就在今日,届时必会凤魂归位,神魂稳固。臣斗胆,再请观娘娘一面。”
缪靳却是倏地自龙榻起身,迫切的厉眼直射向他:“此话当真?”
“臣不敢妄言。”
缪靳方才就已心内狂喜,听他此言更是龙颜大悦已是喜形于色,“好,便准你所请!”
“是皇上。”
她已被自己珍藏于龙榻一个月余,每日里擦洗哺喂皆不假他人之手。虽她不曾清醒,可有她的身子日日夜夜在身边陪伴,都极大的抚慰到缪靳暴怒撕扯的情绪。
而这些日子以来,他也已习惯她的所有,任何一面都只呈现在自己面前,如今要被别的男人所见所看,只要一想便让他难以容忍。
可他太想要她快快醒来,哪怕她醒来后埋怨他,怕他,甚至是恨他,他都想要她能够回应他。虽然她醒来后不会如眼下如此乖顺,可他想要的不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他要的是活生生的她陪伴身侧!
归云自是察觉到天子隐忍怒意的情绪,也不敢离龙榻过近,远远站在一个能看得清龙床上女子五官的地方,快速而仔细看了遍便忙收回视线,那明黄色帐幔也在同一时间快速落下,再次隔绝了一切视线。
“如何?”
察觉到天子隐秘的期待焦灼,归云先是躬身行礼言请恕罪,而后方抬手掐算,不多时,明显沧桑疲惫的脸上倏地一喜。
“便在今夜亥时一刻--”说完他蓦地一顿,今日是十月一十日,而醒来的时辰又恰在亥时一刻,果然如他所料分毫不差,旋即他眼中又闪过眀悟,果然一切都乃天意啊
现下距离亥时不过五个时辰,再过五个时辰,她便会醒来,她那双明澈清冷的黑眸里又会盛满了他的身影。
连带着她与他的血脉都将会一同于此间尘世彻底扎根,他已经迫不及待她醒来的那一刻的到来,便连执掌天下都未曾澎湃的心此刻也开始战栗,浑身的血液仿若被点燃般,在呐喊,在叫嚣,在沸腾。
这一日,缪靳放下朝政下了死令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违令者不拘身份,立斩不赦。亦不吃不喝似雕塑般腰背挺直的坐在龙床边上一刻不曾离开,只用灼灼的幽眸凝望着榻上女子,
等待的时光慢得度日如年,但因如何也看不够这女子,便又快得好似转瞬即至。
随着夜幕降临,琉璃灯起,寝殿内的自鸣钟敲响的次数越来越多,床榻内的氛围便越见浓烈期待而灼热,外殿候着的众人的心也不由越提越高。
虽已算得时辰,几可断定此算无误,可归云在如此逼人紧绷的氛围中,仍是被冷汗浸透。概因他知道,在娘娘未醒之前一切都还是未知数。若娘娘醒来自是和风细雨寒去春来天下太平,可若娘娘不醒,那么帝王之怒,必将生灵涂炭。
一旁垂首恭立的靳一靳五含英等人心中亦跳动失常,唯盼得娘娘能如约醒来,安定帝心。
在无数人无声而紧张的期待中,亥时一刻的钟声终于敲响,所有人的心在这一刻都紧张到停止了跳动。
保持着一个姿势僵坐了五个时辰之久的缪靳,在听到自鸣钟声响起的那一刻猛地握紧了手中的玉手,闪着灼烈光芒的鹰眸紧紧逼视下方仍双目紧闭的女子,久未说话的嗓音干涩沙哑道:“妤儿,纪妤童,你该醒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自鸣钟最后一声敲响停歇,而龙床上静睡多日的女子,亦在同时应声睁开了眼。
“妤儿!”
外殿众人猛地听到天子一声惊喜到难以克制的喊声时,都不约而同大大松了口气。他们知道,能让冷血帝王如此情绪外露必是贵人苏醒,旋即便都朝着寝殿深深跪下,齐声恭贺:“娘娘鸿福齐天,恭贺皇上大喜!”
平日里若这殿内有人敢如此大声喧哗,缪靳定当严惩,可今日,就在此刻,他却非但不觉得聒噪,甚觉悦耳至极。
执掌玉玺都不曾颤一下大手,却在抚向静静睁着眼的女子时竟有些不自知的轻微颤抖,可他看着她的眼神却是爱恨交加,有喜有厉。
“妤儿你终于醒了。”
足足一个月二十四天,六百四十八个时辰,你要拿什么来补偿朕的等待,你当日那般决绝的告诉朕你对朕全无半点情意,可想好要受到何种惩罚,你又准备好迎接朕为你准备的一切了吗,妤儿。
算起来,自二人从相识到拥有,他一共在她身上体会到四次失而复得,除却第一次她假死时,他对她尚是遗憾大过执念。后两次她出逃,他虽有怒亦觉有被挑衅,却并无有会失去她的后怕,概因他知道,以他的权势,便是她躲在天涯海角,他都能将她捕获!
却独独这一次,她令他感受到恐慌是何滋味,他虽为天子,掌这世间千万人之生杀大权,却在那日他被她与天意咫尺隔离时,方恨自己不够强大无法与天相斗。
可到底,他乃真龙天子,便是天,也无法与他夺人!
但缪靳脸上的笑意并未维持多久,便因着床上女子无有反应的反应而骤然沉厉下来。抚在她面上的大手也移到她温软的下颌,微用了力将其抬起,阴鸷的鹰眸恨恨地攫住她,恨声说道:“怎么,难不成妤儿还抱有妄想,不愿面对朕?”
可龙床上睁着眼躺着的女子却仍是不对他有任何回应。
缪靳怒极反笑,却咬牙轻声冷冷道:“难道妤儿就想以这般行径来躲避抵抗?”
白嫩的下颌肉眼可见的被粗粝的指腹捏出红痕,可床上女子却似是察觉不到疼痛一般一动不动。也是这时,缪靳方注意到她从睁开眼到现在眼睛不曾眨过一下,便连瞳眸都不曾晃动一分。
“这是怎么回事?”
“妤儿,妤儿?纪妤童?!”
可无论他怎么喊,床上之人都没有给他任何回应,现下的她虽然醒了,可却像是一具丢了魂魄的躯壳,她令他执迷的魂灵根本不在!
“来人!”
缪靳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他忍着噬心之痛日夜焦灼等来的是这样的结果。她怎能丢了自己,她将她的灵魂藏在了何处,她将他的妤儿藏到了哪里?!
而殿外方才还洋溢喜色的众人不知又发生了何等变故,竟令得天子态度陡转,甚至是震怒。忙快步行入跪请息怒。
“归云!”
缪靳赤红着眼怒视最前方跪着的人,因已至到狂怒,胸膛便都剧烈的起伏着,咬着牙切齿道:“这便是你说的神魂归位?!”
归云不知其意,却能听出天子语气中的雷霆万钧,忙先俯首请罪后才思量着开口:“皇上息怒,臣斗胆敢问皇上,可是娘娘有何不适?”
砰!
乌沉木精雕细琢的灯架被毫不顾惜的踹碎在地,地上大气不敢喘跪着的众人亦登时浑身发紧,能让喜怒不形于色的皇上动了手,足可见他现下心中已是何等震怒,难不成是娘娘她
“请皇上息怒!”
缪靳却顾不得,也仍不解愤,他紧绷着下颌仰着头,鹰眸狠狠地盯着殿外漆黑的天空,背在身后的双手亦攥紧成拳。可心中却陡然升起森森寒意。
难道是天,不愿将她完完整整的归还于他?他不信命,亦不惧天!便是为天所困,他也要反了天将她夺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合一!
帝王劫--
帝王于她是劫,
她于帝王亦是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