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妤童意识到不对劲是她回来的第五十四天, 生活和工作都已经步入正规的时候。
每次她不值夜班的时候晚饭后便会和父母在小区里散步,而每次他们一家三口从来都是亲密并行。可最近她却发现父母会无意识忽略她,开始她以为爸妈是故意逗她, 任由她叫上几声才回过头,然后露出一脸毫不作伪的茫然与陌生看着一会,而后才恍然大悟笑意如常。
可随着这种情况的次数逐渐增多,他们眼中的陌生越来越重, 甚至出现莫名怔忪的时候, 她才恍然意识到并不是他们故意逗她, 而是真的,无比自然的, 掠过了她的存在。
在又一次目送父母携手进门, 而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存在被关在门外的时候, 莫大的滑稽感与无边的恐惧如潮水般汹涌而迅速的将她包围。
她整个人陷入一种极致的寒冷中, 冷得她浑身发抖, 冷得她好像连从肺部呼出来的气息都是冰冷的。这次她没有开门, 而是脚步不稳的扶着墙壁来到安全通道慢慢滑坐。
她在想, 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是怎么发生的。
却突然她猛地抬眼, 表情惊愕的望着半空,她想到她在医院时好多次没有被安排做手术助手,没有被安排查房,她偶尔叫同事和病患时他们都没有回应。原来不是因为他们在忙, 也不是因为她刚刚回来还没有重新得到认可, 而是他们也如她的父母一样,在无意识的忽略她的存在。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那么是不是再过不久,所有人都会彻底忽略她,没有人认得她,记得她,甚至是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她纪妤童这个人?
不会的,她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个世界上,在这座城市里,举凡她去过的地方都切切实实有她存在过的痕迹。
她的出生证明,她的学籍档案,她的履历,包括警局系统里也还保留着她失踪的报销案记录!
不会的,这一定是恶作剧,是有人联合起来蒙骗她,欺诈她,是对她做的充满恶意的恶作剧!
她固执的宁愿相信这是有什么人或者什么势力在串通起来戏耍她,也不愿意相信她将要成为这世上的查无此人!
似是求证一般,纪妤童慌忙扶着墙站起身,托着僵麻的双腿掏出钥匙抖着手打开房门,她甚至已经无心去安抚,去向客厅里不久前还满眼暖意此刻却充满戒备看着自己的父母再一次解释自己的身份,她一路踉跄着走进自己的卧室翻箱倒柜的去找她的房产证,身份证,毕业证等等等等所有一切一切能够证明她是经过国家认可,社会认可的证件证明。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有我家的钥匙,你闯到我们家想干什么?你想偷什么?”
“你这个小姑娘长得白白净净的怎么竟做这偷东西的行当?你也太大胆了我们家里还有人在你就敢闯进来?你现在马上离开我们不跟你计较,要不然我们可就报警了啊!”
纪爸纪妈的反应真的跟完全不认识她,用对待一个私闯民宅的小偷一样对待她,虽然没有上前拉扯她,却是手里拿着东西,双目圆睁瞪着她,用言语警告她。
若是之前,纪妤童肯定先是哭笑不得然后不厌其烦的对他们解释。可是现在,虽然父母陌生又冷陌严厉的话仍然让她心痛酸涩,可她却顾不得,她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冷得她浑身止不住打颤的哆嗦着。她低着头看着手中一张张证件,不复冷静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这样”
这房本是她亲自去办亲自领的,写的也是她的名字,就算现在换成了母亲的名字,可父母也不会不告诉她的。而且,她的毕业证,身份证,驾驶证,资格证--现在就在她的眼前,在她的注视下,上面的字迹,相片,寸寸飞化,直至最后都变成一张张空空如也的红皮白纸?这一幕简直就像是科幻电影中画面,那么的科幻,那么的不现实?
这太可笑了,她不相信,这不可能,一定是有人故意在整她。
纪妤童扔掉手中已经一文不值的白纸,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无视父母惊疑不定的目光跑到客厅里去看她挂在墙上的全家福,可呈现在眼前的画面却再一次让她如遭重击。
明明相框挂的位置没变,照片的背景没变,里面父母的样子,衣服,姿势,所有所有一切都没变,可本来应该有她存在的照片,却像刚才一样,在她的注视下一寸寸一点点飞化,而那个空出来的地方,也在她的注视下被自动填补上。
一切都不曾改变,却唯独少了一个她,而原本她的位置好像被什么抹掉了一样,整张照片和谐自然的好像从来不曾有她存在过一样--
“爸,妈,我是童童啊,我是你们的女儿纪妤童啊,你们在跟我开玩笑的对不对?是你们把我的东西藏起来了对不对?这一定是新上市的高科技对不对?”
许是见她脸上流着泪的表情太过脆弱,纪爸纪妈刚开始的气愤也转为了怜悯,但却独独没有心疼,仿佛只是看到一个可怜人一时心软而已。
“小姑娘,我们不管你是耍花招也好,还是真的精神出了问题,但这都不能作为你私闯民宅的理由和借口。看在你还这么年轻的份上,我们不报警,你自己走吧。”
纪爸皱着眉说完,前不久还黏她黏得恨不得睡觉都在一起的纪妈也摇着头不赞同又带着怜悯看着她,“小姑娘你还年轻,千万不要走错了路,不管出了什么事都要乐观向前看,再难的坎都会过去的。以后你也会感谢现在没有走上岔路的自己的。”
说着又不禁笑了下侧头看着纪爸说道:“我看这小姑娘就是一时冲动,还叫我们爸妈?咱们两个哪里来的女儿,真是”
纪爸搂着老伴也是一脸好笑,却对着一脸仿佛悲伤到极致,表情麻木空洞的纪妤童皱了下眉,侧过身露出未关上大门,冷漠的开口:“纪小姐是吧,虽然不知道你是筹划已久,还是一时情急害怕才来冒充我们的女儿,我明确的告诉你,我和我的爱人没有孩子,就更不可能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不管你有什么阴谋算计对我们都没用。这次我们就不跟你计较,你自己好自为之,走吧。”
纪妤童不知道自己是游魂一般自己走出来的,还是狼狈的被父母赶出来的,她浑浑噩噩的不知道何去何从,更不知道该干什么,难道她忍辱负重不顾一切的回来,得到就是这样一个结果吗?
“你谁啊?你蹲在我姨妈家门口干吗?”
“喂小姐姐,我跟你说话呢?”
小姐姐
纪妤童愣愣的抬起头,正见这一个月来三不五时跑来的徐流川正一脸诧异的叉着腰低头看着自己。她倏地眼睛一亮就要伸手去抓他,却因为蹲的太久血液不循环,双腿僵麻眼前发黑身子一晃就要摔倒。
但她却顾不得,反手抓住他扶着自己的胳膊,尚残存着湿意的眼中带着殷切与祈盼看着他,急切的需要他的答案。
“徐流川?你认识我的对不对?你认识我的对不对?”
她的表情脆弱的好像冰凌花一样好像稍稍一碰就能碎掉,明亮的黑眸仿佛泡在水中氤氲着水汽,里面带着呼之欲出的祈盼渴望,让徐流川不忍心打破她。
“啊,啊!那个,小姐姐咱们肯定认识啊,毕竟你连我名字都知道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呢对不对?哈哈哈,”
这么说肯定能安慰到她吧,也不知道这么美这么好看的小姐姐遇到了什么事会这么伤心。怎么会有人舍得让她伤心呢,如果她是自己的女朋友或者姐妹的话,他绝对把她当成宝一样供着绝不会让她这么难过!
可没想到他的回答不仅没让她破涕为笑,反而更受重创。
纪妤童眼中已经无泪,甚至连方才灼人的光亮都熄灭了般暗沉无底,她松开手,指甲狠狠刺进手心,没有再去自欺欺人的问他,而是深吸口气扯了下惨白的唇角绕过他连电梯都忘了坐一层一层不知目的的走了下去。
徐流川不放心她一个女孩子深夜出门,想了想就追了上去,还自告奋勇的给她当了司机任她驱使。
纪妤童隐忍着崩溃,下了车就径直奔到导医台,她甚至还理智到提醒自己露出笑容不要像个疯子一样,可不管是值班的护士,值班的医生,包括走廊里科室里挂着的医生导栏里,所有自己存在过的痕迹都如同刚刚一般在她的眼皮底下消失,而那些人回答的反应是那样的诚实不做作,她用尽力气都不曾发现他们脸上哪怕有丁点说谎作伪的痕迹。
她的办公桌,她的更衣柜,她的上下班记录,明明才离开医院不到三个小时,可却已经全都不见了。
在来的时候其实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感,可她却仍然抱着希望,可是为什么,白天都还好好的--那么就因为她发现,她意识,世界就会在瞬间颠覆吗?
浑浑噩噩的走出大门时,刺目的霓虹灯眨到了她的眼睛,也照亮了路边电动广告牌上的时间,而那个白天她还无知无觉的月份,此刻却如警铃般令她猛然想起一件事。
“今天,是农历,几月,几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