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医生, 早上好!”
“纪医生,”
“纪医生早。”
纪妤童面带微笑的与同事点头致意,进了更衣室换好衣服, 看着镜子里身穿白褂气色红润精神上佳,眼神沉静的自己,缓缓笑了出来。
许是因为她是在单位组织的活动中出的事,虽然几年过去, 但她的档案还依然保留着。虽然科室内的医生名录里已经没有了她的照片, 甚至她又要重新从实习期再走一遍, 但是还能够拥有现在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已经是弥足珍贵的。
她的回归确实在医院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但大家都很忙, 能够有那么几秒钟表达惊讶震惊已经是忙中偷闲。
虽然物是人非多了许多生面孔, 她记忆中的熟面孔也都有些模糊, 但大家对于她的归来都表现出了最大的善意。起码不管是在工作当中, 还是难得空闲时, 她从未听到过关于她失踪几年中任何恶意的猜测。
父母未曾离开悉心陪伴, 同事的热枕相待, 以及病患的尊重, 都让她的身边充满了善意光明与美好。能够重新拥有这一切, 都让她无数次庆幸她没有放弃回来的决心。可能因为失去过,失而复得的喜悦总让她觉得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双倍的幸福。
可事总会物极必反,许是呈现在她面前的一切都太过美好,命运便会给她迎头棒喝。
天启元年九月, 皇帝出宫不足两月便寻得阵眼落下龙威, 定天下除污秽。
却是在返京途中查得仍有官员贪污腐败鱼肉百姓以致龙颜大怒,连下数道圣旨修订官员律令,又将查察属实之违法之官提审京都于西城午门斩首示众。并命文武百官, 全城百姓前去目睹。
从入得圣听到结案仅仅只用了不到半月时间,斩官罢免二十余人,这一番狠辣震慑实令百官两股战战胆颤心惊,也令得百姓深觉大快人心之余对天子更加心生惧意。
若说京都流血不足成河,那么帝王旨意命北疆军士将蛮族举部全歼之举,则是将边塞的天地都染成了红色,曾有人立于边城向外眺望,道是举目所及尽是一片红海,那浓浓血腥之气经久不散,真如地狱上得人间一般。
如此雷霆冷酷,看得周边部族小国如被杀鸡儆猴惶恐不可终日,根本不需多想,便于第一时间主动上书投诚,祈求天启庇佑莫伤了无辜。
那蛮族曾差点害得□□国破,如今此举正是因果报应,只边军实力太过强悍,打得那蛮族毫无还手之力,而那血流得如此之多,不仅令别国他部心寒胆颤,亦令得天启百姓笑过报应后也不禁齿冷。
遂一时间,上至官员权贵,下至贩夫走卒,举国上下一片风声鹤唳,无不对天子雷厉手段心生惧意,只望这些不知安分挑衅君威之人早日伏法,莫要再生事端,均都生怕天子有往那暴戾之君靠拢的迹象,再令天下陷入水火。
巍峨肃穆的皇宫内,自天子回归后更是肃寂的可怕,尤其那天子寝宫百米内被严令禁止入内,但有好奇观望者尽被不知藏身何处之黑衣侍卫无声擒下。
因此,除了亲信及近身伺候的人,便无人知天下声名远扬之大师大能者,皆被悄无人知的接至皇宫,与那受国民爱戴的天师一道钻研施做那与天夺人之法。
偌大的皇宫,殿宇重重,天下人心向往之之所,如今却殿殿紧锁,处处如同冷宫。唯一住了天子之殿却又冰冷森然,因着一人之故,而集数名大师之能仍多日未能如天子之愿,令整座皇宫都笼罩着股压抑至极的雷霆暗涌于上空盘绕,且一日沉过一日,不知何时便要爆发。
“缪靳,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好久了。”
“是药三分毒,便是此时有孕亦多胎儿不好,待到春暖花开之际有孕生产方是正好。”
“我想家了,想我父母了,你就答应我好不好,我们去南州去翠山好不好?”
不,不要去!
缪靳目呲欲裂的看着坐在龙椅上一无所知答应了她的自己,恨不能冲进去取而代之!可他却不能动,甚至话都不能说,无能为力的感觉再次包围着他,令他再一次亲眼看到他听了她的话,闭上眼放任她的离开,也再次听到她那番挖心刨肺之言。
“缪靳,我对你无一丝一毫之情意,我之前对你的所有一切一切都是在骗你,我恨你,后悔救你,更后悔遇见你!”
“缪靳谢谢你,谢谢你亲手送我离开,我能得偿所愿离开你,全赖于你。”
不!不要谢我妤儿,你逃不了!除了我身边你哪里也去不得!哪怕是上天!
“皇上,皇上,皇上?”
喝!
缪靳蓦地睁开眼急促的喘息着,汗湿的胸口剧烈起伏着,额角的青筋仿佛被人用力拉扯般紧的他头脑欲炸,大滴滚烫的汗珠顺着鬓角流下汇聚于线条锋锐的下颌,最后将玄色里衣氲湿一片。
抬起手按着不停跳动的额角,越发冷酷的面上更添煞气,只差一点,方才只差一点在梦中他就能抓住她!
布满血丝的鹰眸中尽是一片煞气厉色,微微转动暼向床外站着的人身上时,直令人如被极凶恶冷血的猛兽盯上,而瑟瑟发抖。
庞青被这般嗜人的利芒盯着额上唰的便冷汗溢出,全身更是绷紧成弦,紧张的动了动喉头,嗓音干紧的说道:“皇上,您又魇着了,奴才服侍您吃药吧,或是还要御医前来?”
吃药,御医?
他需要的不是御医不是药,而是那个给他下了咒的女子回来!想到她,她那日那番挖心之语便再次如一把利剑自头顶穿入直刺心底,也令得他猛地浑身一震如遭重击,握住龙椅的双手亦猛地攥紧了扶手,气息更重。
周身欲毁灭万物的气息随着他越来越重的呼吸呼啸般蔓延开来,令得殿内伺候的宫人再抵挡不住瑟缩跪地。
“滚出去!”
“皇上--”
“朕说,让你们滚-出-去!”
庞青被帝王怒威直直扑来压得呼吸都停止了几瞬,却是再不敢说出只字片语,忙将近日来特意为帝王研制的止痛丸抖着手放于御案之上扣头退了出去,却是仍命人唤了太医来以备帝需。
直至出了已如幽冥般的大殿,方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整个人如卸掉了枷锁紧绷的肩膀骤然塌了下去。虽身体轻松了,可他的心中却隐忧沉重。
皇上如今梦魇缠身,脾性大变,动辄便用那最酷厉的手段行事,宫中朝堂人人自危,这京都的天一天比一天压沉,若那位还不怕是帝王再忍耐不得,人间炼狱朝夕便至啊
归云步履匆匆的到来时,便见他一张老脸上皱作一团,虽他心中亦是沉重,可此时正是关键,帝王亦正备受折磨即将按耐不住,他们这些伺候的人,正该是严阵以待,万万乱之不得。
“庞总管,”
庞青抬眼看去,见到他来如见救星般弯着腰就小跑着过来,连日来提心吊胆未曾安眠的脸上着实老态横生,浑浊的眼中一片湿润,沙哑刺耳的嗓音难掩急切:“天师,天师您可算是来了,皇上方才又魇着了,这日日如此夜夜难眠,还要处理朝政,还要想着那位,这整日整日的熬着,这长此以往龙体如何受得了?宫内尽是些命贱的奴才丢了性命也还罢了,可那朝堂之上那都是国之重臣,又不知内情,因着皇上近来行事暴戾已是连连上谏,奴才看皇上已是忍到极限怕是金口一开,这重臣便要丧命西天。若引得朝中生乱,岂不是乱了朝纲?皇上一世英名岂能毁于暴虐之上?天师,您可千万要想想办法啊!”
归云如何能不知道,他甚至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帝王忍性已近极限,甚而眼下境况比他先前卜算乱世烽烟之果已好上千千万万倍,这都是天意啊,天不忍看这人间再遭涂炭,才会于那时降下转机,方能得以挽救。
但确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时日一长于谁都不是好事。
“庞总管且将心放在肚子里,天意救世,定不会让皇上受累多时的。”
他的语气淡然而坚定,他的表情更是云淡风轻又成竹在握,庞青不安焦躁的情绪立时便被安抚下来,连声道好,又亲自送他进了殿内方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望着落日余晖,心内祈愿重重叹了口气。
死寂般的大殿之内,突兀的脚步声响起时,缪靳便抬起赤红的眼狠厉的看过去。待见到来人时,眼中的厉色丝毫未收,而更多了逼灼的急切。
却是极力压抑着什么,咬着牙关启唇发问:“还要多久,”
归云从他越加消瘦冷厉的面上收回目光,想到那位的这一个多月来皇上日日所受剜心折磨之苦,与天下百姓的胆颤心惊,心中便愧意骤升。若非他不够谨慎,将那时刻告知,那位也不会
现在说这些已无用处,便深吸口气压下杂念,躬身回道:“回皇上,您可还记得臣为娘娘卜算的那三个时刻,”
记得,如何会不记得,只是第一个,便令他身心大恸,铭心刻骨,怎么会,不记得!
“说!”
归云自是听出皇上语气中的怒意,却是自知有罪,主动撩袍跪下:“臣先时与皇上言讲娘娘乃是天佑之人,遂,娘娘安危定然无恙。而臣虽无法算得第二个时辰具体为何,却能察觉,那定是于皇上,于天下大善之事。且娘娘情况已非平日,天意也定不会放任太久。遂臣斗胆猜测,娘娘真正归来之日,许就在那时。”
真正归来之日,
缪靳缓缓松开被捏得凹陷进去的龙椅扶手,明显消瘦却仍高大伟岸的身躯自那事后头一次不再那么紧绷,越加冷薄的唇咀嚼着这几个字,深如幽冥的双眸轻转,侧头望向后方的寝殿内,
期待,如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