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缪靳已经准备好她若再提要离开他, 或是坚决不要这个孩子,亦或是二选其一,他虽都不能答应, 但却愿意对她让步,满足她除此之外的任何要求。
可现下她说要权?哪个权,皇后之权, 还是
“我可以留下这个孩子, 但我要的,不是统管后宫的皇后之权, 而是与你拥有同等权力的帝王之权。”
说话的同时, 纪妤童态度坚决的挣开他,吃力的靠坐在床柱前就这般无比正色的看着他。
若非她看他时眸中的神色异常认真, 缪靳当真以为她是在与他说笑。但即便她再是神色认真, 此言也与说笑无异。她一个女子,难道还想要参政不成?他便是再如何宠她,也不会拿国事来胡闹。
“妤儿可知自己所要其实为何?你又意欲为何?朕知你不是此间凡俗女子, 心思想法便是异于常人也无可厚非。亦知道是朕强迫了你, 你心中有怨有恨,朕都当得。朕亦可应你,除了离开,伤害孩子, 其他都可应你。”
天子许诺,其价值无可估量。
可纪妤童却只微勾唇, 灼亮的眸中不见从前的压抑,却带着此前从未有过的豁然与强烈的斗志。
“你既不愿放我离开,亦不愿孩子出事,那便多说无益, 我要的只此一样,同不同意,端看你如何决定。”
她当真是不一样了,因她无所畏惧更无有把柄,所以现下反被掣肘之人,是他。
可缪靳并未从她眼中看出贪婪之欲,亦未看出野心,那么她究竟要什么?
“你想要临朝参政?莫说你听不听得懂,便是朕允你临朝,怕是不肖一日,你妖后惑乱朝纲之名便会传遍天下,届时,百官及天下百姓定会冒死进谏,上求杀你而平天下安民心。且便是朕给了你权力,你可能服众?纵给你权力,也不过如孩童持金无以支撑且危机四伏,没有足够的实力与根基底气,空有其名,你又能如何?
“那自是我的事,你只需告诉我,可,或是否。”
缪靳从不知她竟有如此油盐不进之时,且讨要帝王之权无异于谋朝篡位,若换做他人,早已被牵连九族而诛杀之。可她竟就这般直白向他索要,当真是奇思妙想,胆大包天。
“你非要如此?”
“非要。”
“为何。”
纪妤童看着他,忽而一笑:“不怕告诉你,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离开你,且再不必是东躲西藏心惊胆颤,我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走出你的牢笼。既你如今以权势困囿于我,我便要以权势与你抗争。而你,可敢接我之战。”
不得不说,缪靳被她的话激起了强烈的挑战欲与征服欲。
原来如此,原来她不是野猫,她是一只被自己逼醒的野豹。没有一个男子,一个极其自大且权势滔天的男人能够拒绝这样带着钩子的赌约。
缪靳自更不会拒绝,且此约于他只有利,而无害。
孩子既可保住,便是给了她权利,三五年内她定然成不了事,且便是她当真能发展一股自己的势力,那么他当真会更高看她一眼,且他亦有自信,便是到那时,她仍然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他承认她的想法很妙更很天真,或者可以说这是她目前唯一可走的出路,可她高看了自己,亦低看了他,这注定是一场无限期的,在开始便已注定胜负的赌约。
“好!”
“但既是要赌,必得是要有彩头。如你所说,你所要的是离开,那么我的彩头,便是要你心甘情愿的留下。且既是约定便要有时限,遂,朕便给你五年,若五年之期到时,你仍无法如你所说光明正大的以权势逼我无能为力,那你便再不能提及离开二字!”
五年,是他给她的时间,亦是他给自己的时间,他迫不及待希望五年之约早日来到,而到那日他便可以真真正正,永远的拥有她这个天女!
五年,
五年时间拉起一股可与帝王较量的势力无异于是非常紧迫且异常艰难的。可于这个封建的奴性的时代又不算太难,只要有权有势,她便可以无所不能。而现下,权势于她,已唾手可得。
“好,具体详情我们便约法三章写于圣旨之上,加盖御印,分放于你我及重臣手中。合约印落即刻生效。我来口述,你来笔书--缪靳你做什么!”
缪靳早已被她据理力争的模样看得心痒难耐,既已说好当即不再忍耐,大手一捞便将人小心捞于怀中。
不需费力便制住了她虚弱无力挣扎的身子,垂眸对上她睁得极大充满着愤慨谴责的灼亮双眸,薄唇勾起轻笑道:“朕既应了你自不会食言,只现下你需得要好好调养身子以及腹中孩儿,莫要忘了,几日后,便是你我大婚之日。且你我约定的前提,便是你与孩子都要好好的。朕答应你,在你调养身子期间,不计入期限之内。待你我大典已成,便是约定生效之日,如此,妤儿可是满意?”
纪妤童摇头与他对视,目中无一丝妥协:“大典之日生效可以,但圣旨现下便要写。且从此刻开始你我之事与他人无关,不论你之前捉了谁,关了谁,我希望你都莫要以权谋私。”
她虽未言明,但缪靳却知道她话中所指被捉的他人是谁。事已至此,二人之间已不复剑拔弩张,他便也不想因无关紧要之人再与她生变,左右那些人都已知道日后要如何做。
有了加盖玉玺的圣旨在手,纪妤童方算心中大定,便开始认真调养身体,膳食用药都极其配合。也是自那日起,她再不被困囿于床榻,乃至于寝殿。自醒来后,她终于第一次出了殿门,立在阳光下,呼吸着徜徉在天地间无拘无束的自由空气,如获新生。
时间和有希望的自由她争取到了,可难的却是要如何实施。且她现在仍然不能出宫,正如她握住了他的软肋,他亦把住了她的弱点。但是,虽她出宫不得,却可千里帷幄。
只是现下,她亦确实如他所说,空有名头而无可信可用之人,便是有,又该要从何用起。她毕竟不是学政/治的,要想做到能与缪靳分庭抗礼的地步,她一时真有些不知从何处下手。
钟昌闻无疑是能替她分析帮她指路的好人选,可他效忠的人是缪靳,便是他可以作为拥有一份圣旨的人选,却不是可以转投自己的人选。毕竟人最忌一仆二主,若是她以地位权势命令他自是可以,可那样一来,他们的关系,便会彻底变质。虽她与缪靳有约定不论最后谁胜谁负,为对方效力的人都将保留原有的权益而不被牵连,但人都有亲疏远近,成王败寇终是有所不同。
所以,他至多可以于事上给她方便,别的,还是再看吧。
思索间眉头便不由蹙起,脚下亦漫无目的的顺着宫道慢走,下一刻,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纪妤童抬眼望着前方巍峨肃穆的宫楼,漆黑明澈的眸中缓缓亮起。
靳一看到靳五那张刻板的脸时眼角便没忍住抽了下,提起口气想要说些什么终是又泄了气摇了摇头:“那你等着,我去请示皇上。”
不想靳五却直接抬手拦住了他的去路,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和无有波动的眼神看着他,语气平平说道:“娘娘并未要我等待皇上示下,你只需告诉我人现下何在便可。”
“靳五!”
靳一沉下脸低声喝他:“你忘了自己效忠的主子是谁了?靳宁卫只听令于皇上一人,这是卫训!”
“我当然不会忘记,可皇上已将我派于娘娘手下,那我便是娘娘的人,要听的便是娘娘之令。且皇上已于宫中有旨,见娘娘如见皇上,我现下便是严格按照皇上吩咐行事。倒是你,可莫要阳奉阴违,违背皇上御令。还是说,娘娘的命令,你不听从?”
“你!”
靳一被他拿话堵住却无可辩驳,毕竟他说的不假,皇上确实有言,特准予娘娘同享帝令。也就是说,皇上能做的事,她都能做,且此令不仅是口谕,更是已由皇上亲笔所写亲手盖印,也是他亲口向靳宁卫与宫中禁军传达的御令,他如何会不知?
此令听皇上交代时,他并未有所惊讶,毕竟那日娘娘差点飞升一幕时他就在现场,所以如同含英等人一样,在他心中娘娘已是天人,遂与皇上共享权势他亦觉无甚稀奇。
只他却真没想到,这靳五当真将娘娘,说句大逆不道的,是将娘娘当做半个皇帝对待。虽皇上有旨,可娘娘凤令来得如此之快倒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下意识往御书房的方向望了望,他知道这第一条命令一开,就代表着娘娘凤令与皇令共存实施的开始,却终是咬牙带怒瞪着靳五:“好你个靳五,你可真行!”
靳五却面不改色,就这么一动不动与他对峙,一副誓要完成娘娘凤令的态度。
“四十八宫,暗殿!”
靳一憋着气瞪着靳五点头就走的背影,可算是知道为何靳三总说这靳五不说话则已,一开口必噎人之语从何而来了。
狠狠吐了口郁气后,便脚步一转快速进了御书房将方才之事附耳告知。
缪靳听闻后不觉意外,只是想到她要寻的人眉心便不觉皱了起来。她既在此时想到他,必是对他了解甚多,且应也有关心其安危之意。
他自能看出她无意于旁人,但对此人却是有极高的信任,不仅逃离时愿意寻他相助,至此时也头一个便选他,便连她那义兄都排在了后面。如此一想心中便醋意顿生,一股闷火亦烧得他暂难平静。却到底忍下要阻止二人再有牵连的念头,深吸口气沉声说道:“日后她的命令不需回报照做即可,只需即刻禀于朕知便是。”
及至此时,缪靳仍只将她所要做的事当做是一件稍大的闹剧。如今二人难得能不再针锋相对,便是她任性妄为,他也依着她纵着她,左右有他在后面为她收场,总不会闹出事来。
至于她说要以权势逼他放她离开之言,就更是天方夜谭。天下兵马尽在他手,朝堂之上百官亦尽数拜服,莫说她不过一小女子,便是此刻有另一股势力异军突起,想要动摇他的根基,都是妄谈。
既她要如此撞了南墙方能让自己接受现实,那他便陪她玩一场便是。
想到她接下来要做的事,以及用她的方式将她击败,要她心甘情愿主动伏在怀中的一幕,缪靳便觉血液沸腾,亦涌起无限期待。
对于周洺修,纪妤童心中是有愧疚的。无论是他几次提供的帮助,还是那次翠山时连累他被缪靳迁怒而囚在此处。
她虽从没有真正亲眼见识过缪靳残酷的手段,可只需代入一下一个封建帝王对一个与自己女人有锦帕传信类似内有私情的男子,便能想到他会做出何等样狠辣的惩处。
可在那样的情况下她非但不能要求他将他放了,甚至不能提起他,如此才能打消他的猜忌,减少他对他的记恨。
只是平白遭此大罪,谁人能不心怀怨怼?那么他愿意见她,听她所言吗?
纪妤童站在门外,一时竟有些胆怯,她突然害怕见到一个被折磨的面目全非,甚至手脚有残,再不复先时恣意洒脱,心中与眸中充满了负能量以及恨意,被磨灭了意志的周洺修。
可多想无益,既事已至此,唯有向前走,去争一个未来。
屋门开启时,久违的光亮终于将室内的一切黑暗尽数挥去,而那正对着房门靠墙处盘膝而坐,仅着沾着脏污里衣的男子也在同时抬眼看来。
多日不见天日而显苍白的俊脸在看到门口背着光盈盈立着的女子时倏地焕发光彩,同样没什么血色的唇亦勾起熟悉的弧度,嗓音沙哑却语调轻扬的率先开口:“妤童大夫,好久不见~”
如此简单一句熟稔的招呼便令纪妤童霎时被逼红了眼眶,她未再迟疑,脚步坚定亦带着轻快的气息行至他跟前缓身蹲下,待视线与他平齐,方莞尔一笑:“周洺修,好久不见。”
待二人真正坐下来时已是两刻钟后,彼时周洺修已漱洗齐整,虽身形消瘦,但神采却是精神。
此一时,彼一时,现下纪妤童拥有与皇帝同等权势,再挥退伺候的宫人时,便无人再敢不从,由此也更加显现了权势的重要性。
周洺修嘴角噙着笑静静看着这一幕,在发现那些宫人竟真的退到离二人至听不见的距离时犹为诧异。需知那天子只不过是看到锦帕上一句不必相见便醋意大发将自己一路扣押审讯--,现下竟能忍得让二人独处?倒真是有意思了
“手臂伸来,我予你把脉。”
周洺修回过神挑眉一笑,当真抬了手臂掀起宽大的衣袖露出苍白消瘦的手腕递过去,看着她凝眉认真搭脉的沉静眉眼,口中懒懒说道:“除了脾胃受损,膳食不合胃口饿的,再加之久未活动,身体虚弱些,倒是无甚大碍,待回去好好睡一觉补一补,不肖几日,我便可生龙活虎恢复如初。妤童大夫放心,我既没受内伤,也没缺胳膊少腿,更没受什么严刑拷打,好着呢。”
纪妤童未理他散漫的玩世不恭,兀自沉心号脉,探得情况确是与他所言不差,只是营养不良气血不足,并未有内脏受损之症。虽不知那缪靳为何没有迁怒用刑,但现下确是她能够接受的最好的结果。
她收回手为他斟了杯茶,手指背轻轻推送过去,此动作与过去一般无二,好似二人还是当年于茶楼对坐一般。
“此次你受此大难,皆是受我牵连,道歉的话我便不再多说了,我只问你,可想要找回这次无妄之灾的场子。”
周洺修倏地眼神骤亮,便连虚弱散漫的坐姿都直了起来。他委实没想到,她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令人热血沸腾。
向皇帝找回场子,这样的言语,这样的想法,简直可谓是世间绝有!也当真是让他倍感兴趣,蠢蠢欲动!
“不知妤童大夫,此话怎讲?”
纪妤童见他骤然亮起的眼睛和突然高涨的情绪,便知他已经决定参与了。而这也正在她的意料之中,他本就玩世不恭心无所定,说到底不过是没有什么可值得认真对待的事情和信念。
而现下,他由一个自由的,洒脱的,无有束缚的贵公子,被另外一个处处比他优秀的男子擒住,毫无任何抵抗力的成为了阶下囚。而这人还偏偏是这天下之主,便是心里有怨不忿,也只能咽下苦水。
可现下,从她这个身份关键又敏感的人口中说出此番话,只是此一个胜负欲,便定能让他起了兴致。
纪妤童看着他异常灼亮的眸子微微一笑,语气淡淡却不容轻视。
“我与天子有一个为期五年的赌约,而赌约的内容,便是在不动摇国本,不祸乱民生的前提下,与他争权,一较高下。”
“”
“争权?难不成你是想要?”
这太大胆了,也太惊世骇俗了,一个女子,她竟是想要,做女皇?而那位强势铁血的帝王竟会同意与她定下如此玩笑般的赌约?
周洺修当真是被惊住了,古往今来多少年,多少朝,历来皆是男子执政,而女子柔弱愚笨不堪大事,便是有那高门贵女习得诗书能做得一当家主母,在各司其职的奴仆协助下管一管府中中馈已是极大的本事。
且女子言谈间多是夫君孩子,珠宝首饰,后宅八卦,似天下局势这等宏观大论,她们根本一窍不通如闻天书。又怎能担得起一国之政?!
可她的话,仿佛一道天雷劈开了他脑中固有的思维,令他新门大开。而他本就是离经叛道不拘泥于世俗之人,不论她话中真假亦或是男女情趣,只这一赌约内容,便已令得他升起十二万分的兴致。
试想一下,若当真有一女子将这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帝王压下一头,那场面,定然见之死而无憾。且亦定是将被奉为经典,百世流传!
纪妤童并无效仿武皇之举,她只是单纯的想要掌握到能令缪靳心生忌惮而不得不放手的权势。且她自认亦没有那个本事能管理好一个国家,遂她只需要尽可能快的组织起一股势力能助她脱身,也令他不敢擅动即可。
“我的底细你是知道的,孤身一人别无依靠。但半月后,便是我与他大婚典礼,礼成的那一刻,便是我手中与帝王同等权力生效的一刻。所以,我虽一无所有,却也可是,天下尽可为我所用。”
纪妤童神色郑重的看着他,“若你有意,那么我需要你帮我做的,便是将那些听于皇令之人,改听于我之命。只要我在,你便尽可以任意施展无有后顾之忧。现在,你便可以做出选择。”
周洺修早已心潮澎湃,亦迫不及待。但与此同时,心中更是升起一股涩意,早在那时凤凰城外他便知她已被当时还是北疆王的天子拢在身侧,而今,纵她不愿不甘,可她依然,终究是要做了他人之妻。
他只怪自己明白得太晚,亦是一念错过,而与她失之交臂。心中隐隐窒闷中,又有因她不是真心情愿待在帝王身侧,和与天子赌约,与自己联手的幸灾乐祸。而那时他审问自己时脸上唯男人看得出来的不得志,求而不得,更是令他心中解气。
如此机会,只怕百年难遇,若再错过,他当真是要悔憾终生啊。
遂,他饮下杯中贡茶后深吸口气长身而起,退后两步于她身前临风而立,后出其不意的撩起衣袍,垂下头,单膝跪下,拱手扬声恭拜:“旦凭娘娘驱使!”
纪妤童虽心中微惊,却是稳稳坐着将这一拜收下。因从此刻起,她二人便不再只是朋友,而是主从关系。
“起身吧,这些时日,你且好好调养身子,我有许多事等着你来操作,你需得养精蓄锐,身强体壮才行。”
周洺修顺势起身,却是未再与她对面而坐,因从这一刻起,他便已是她手中剑锋,任凭所指。
“娘娘之意我已明白,我会替娘娘将各中情形摸个清楚,亦会好生计划日后如何行事。大典那日我无有资格见那盛况,便只先预祝娘娘,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