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来, 这些事圣上便不提了。
云滢也心知肚明,她夜里多思睡不安稳,圣上起得早, 连带着她也早早醒来,起身出来看圣上在做些什么。
“怎么不多睡一睡, 是不是朕起身的时候吵醒你了?”圣上在写书房手诏的时候见云滢已经把寝衣换了一身可以见外人的家常穿戴还颇有些意外, 他随手拿了一页纸将手诏遮住, 嗔怪她道:“现在不睡, 一会儿不到晌午便不准睡。”
圣上平常很少亲手写诏书,需要下诏的事情多,有专门替皇帝写诏书的官员,无需圣上亲自动手,但是有些小事根本不用经过中书门下,君王正好有时间和兴致, 写也就写了, 或者是要紧的密诏, 圣上不愿意假手他人, 叫更多的人知道。
不过圣上平日是从来不会特意避着她的,不叫她侍墨也是因为研墨站着累腰又累手腕。
“不睡就不睡, 现下七郎还当我怕你吗?”云滢不以为意,圣上这样说, 只要她想, 最后还是肯叫她去睡的, 随口问了一句:“官家在写什么,还不肯给我瞧?”
皇帝偶尔会同她说起一些前朝的事情,但是他不说的时候她从来不会问,犯不着这样防着她, 反倒是将她的注意勾起来了。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圣上不过是想给她一个惊喜,没想到才写了一半就逢上她自己主动走过来,便不再遮掩,直接将写成一半的诏书拿给她看。
“这可不大好,知道的太多我岂不是心里沉闷,”云滢忙捂着自己的眼:“七郎说一声就成了,叫人知道我讨陛下的手诏来看,怎么得了?”
“谁敢乱嚼舌根?”圣上取笑她这个时候想起来要不问前朝,小心翼翼起来了:“朕自己拿给你看的东西,难道还会是什么惊天秘闻吗?”
云滢把手放下来,嗔怪地瞥了圣上一眼,将那字迹半干未干的手诏拿起来细看,上头嘱咐的果然都是些小事,不免笑道:“七郎怎么连做一块牌子都得自己动心思,你说一句,底下的工匠都能做出许多花样来。”
圣上被她嘲笑也不恼,淡淡道:“因为像召东海郡王入京的这种诏书,朕是吩咐中书省起草诏书的。”
云滢正瞧着诏书上的话,听到圣上这样说先是一怔,随后又惊又喜,不敢置信地问了一句:“那我姐姐也能跟着进京,来参拜陛下吗?”
圣上看见她面上流露出来的欢喜,只是含了笑意瞧她:“宗室里面郡王颇多,若不是因为你姐姐,朕何尝会想起来单独下旨召她?”
本来是不必下这道特旨的,毕竟太后半整寿,血缘相近的宗室总要进京贺一贺,但是今年出了许多事情,太后身子不好,便一切从简,说是连着七十整寿也不必折腾了。
宗室们虽然畏惧太后多年,但将来的天下终究是圣上来做主,当年宫闱事有许多人知道,一旦被人抖落出来,大家也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这个时候不表态才是最好的。
云滢上前几步勾住圣上的颈项,到他怀里去狠狠地亲了一口,“七郎哪里是为了我姐姐,分明是为了叫我高兴。”
“你知道就好,”圣上等云滢松开了他,才将纸上的令牌纹样指给她看:“你母亲早逝,否则她在京中,要进宫陪你生产才最方便,这是入宫的令牌,朕叫人做两块,回头加盖御印,将来她们进宫也就不需要报知皇后了。”
郡王侧妃是上了玉牒的,但是终究只是侧妃,她要进宫陪伴云滢一直到生产,还是十分不容易的。
云滢笑着应声,却又有些疑惑,“另一块是给谁的?”
“你喜欢给谁就给谁,东西给出去就是阿滢的了,你想赐给谁朕还会过问吗?”
圣上望着她,轻声道:“朕现下是能时常同你在一处的,但是事情那么多,总有顾不上你的时候,有家人能陪你说说话,阿滢孕中也能少些忧思,多吃两口东西。”
云滢现在怀着身孕,但实际上根本感觉不到孩子的存在,除了太医院使的诊断叫她惊喜,实际上没觉出来哪里辛苦。
“七郎未免也把我看得太娇气了一些,这孩子乖得很,哪里就叫我忧思了?”
她现在从那种小心翼翼的惊喜中缓过了神,反而觉得圣上实在是大惊小怪,“前些日子七郎这样那样的,我不是照样能起来和你淘气的吗?”
他以前有这样对怀着柔嘉公主的周婕妤吗,人家不是照样把孩子养得周正齐全?
云滢不说这些还好,但一提起这个来,两人之间的气氛便有些微妙了,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夜里会更容易动情一些,原本三四日才得一次,可后来几乎是夜夜不空的。
圣上心下微微一动,若不是院使诊断出来,恐怕她今天这个时辰也起不来身。
她的秀丽与奥妙是他早已探求过的,但是每一次见到的时候,仍然会有再度挞|伐的想法。
云滢被他忽然覆住了唇齿,圣上的亲吻耐心而细致,她与圣上共枕数月,知道天子心性,也不担心圣上会做出些什么举动,直到依顺着他躺到御案上去,才喘着气推开了他,笑着去逗弄他:“郎君,今日亲热的份额可是用尽了。”
圣上愿意放纵一些的时候当然也不会委屈自己,但现在也不过就是浅尝辄止,稍亲近一些也就算了,他平息了自己不该有的念头,手扶在云滢的腰上助她起来。
“那朕这几日攒一攒,不知攒到多少,才能得阿滢许上一次。”圣上望着她朝霞彤云一般的面颊,心下怜爱,也就不逗她了,“你姐姐回京还得好些日子,等到再过上些时候,阿滢才到了最辛苦的关头,那个时候就难受多了。”
云滢应了一声,圣上已经叫内侍来取走了这张手诏,她想坐在罗汉榻上吃一点荔枝,陪着圣上在这里写字,圣上却不许她。
皇帝让宫人将荔枝放到了内间,嘱咐了进来听宣的岫玉,不要叫云滢吃太多,转而温声对云滢道:“朕先写些东西,或许还要见几个臣子,阿滢自己去歇一歇,等朕一会儿去找你。”
圣上平时不在意她在书房里留着,甚至会主动让她过来相伴,偶尔觉得她安静,还会亲自剥荔枝喂她,这样的事情她还是头一回见。
云滢略感诧异,但也就乖乖答应了,搭了宫人的手走到外面去了。
方才她与圣上在桌案前胡闹,侧头的时候曾见过一张与圣上给她看的手诏相同质地的纸张,大概是还没有写完,只露出“河间郡王”几个字,看不出来官家想要做什么。
她平常与圣上是伴在一处的,等闲见不到河间郡王,也难得能想起他来,这个孩子在宫廷中无疑是幸运而又可悲的,因为圣上没有自己的皇子才被选中作为储君,尽管太后不待见他,宫中人也不拿他当真正的皇子看,但他差一点就能够到那个位置了,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跌落下来了。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替圣上高兴,但河间郡王若还能平静处之,那可比许多成年人的心性更厉害一些。
那前一世没有她这个贵妃的时候,这个不起眼的继子究竟到了何等地位,怕也难说。
岫玉见娘子神色凝重,不知道贵妃现下还有什么不足意的,连带唤了几声,才将云滢的神唤了回来:“娘子怎么了?”
云滢回过神来,想一想那终究与自己是无关的,河间郡王只是一个小孩子,无论权势与阅历都比不过今上,这些事情都是圣心独断,她有什么好烦忧的,“没什么,天气太热,人容易走神。”
……
皇帝所料的不错,到了五月下旬以后,云滢果然不爱用膳,一口肉也不吃的。
但是云滢自己不爱吃归不吃,对饭菜的味道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不吃但也不干呕,太医知道女子有娠以后情况多变,只要脉象平和,还是以母亲心情舒畅为重,其余不过小事,如果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就随贵妃的心意。
这话同一般的多劝人用膳不同,但也很有道理,毕竟贵妃也出落到这么大的年纪,又不是一个无知无觉的婴儿,饥与饱还分不清吗?饿了当然会自己吩咐人,哪用得着人来劝?
云滢本来是想着圣上从前虽有两位公主,但并没有亲身照拂宫妃的经验,她留在这里其实并不算好,但渐渐却觉出来有圣上陪伴的好处。
圣上不像是后宫妇人多是凭经验,一般内宅女子没自己亲身生养过也起码见过父母生育弟弟妹妹,或者亲族有孕、长辈会叮嘱。
若是她一个人住在蓬莱殿,不管是服侍的人,还是太后或者皇后,知道她不肯用膳,必然是要劝她为了腹中皇嗣着想,也该勉强自己吃一点,就算是吃进去再吐出来,也多少能吸收一些食物中的养分。
可是圣上并不会如此,见她不爱用膳也没说什么,她情愿什么时候撂筷就什么时候,甚至不必候着他。
他极重视自己腹中这个孩子,但是却不勉强她多吃,什么时候她自己开口要,才叫宫人给她弄些她喜欢的小点心过来,或者内侍给皇帝端了什么水果来,他如果觉得还不错,便递一块过来,若她不喜欢便自己拿回来再吃。
只是她吃少的时候,能瞧得出来圣上的胃口也不大好,有时候云滢也生了许多不忍,想要勉强自己多吃一点,却被他说不必。
圣上彼时用了好多天夏日爽口的素菜,不见一点荤腥,照旧安之若素,“你怀着身孕本来就是一桩极辛苦的事情,再伤了肠胃却不妥。”
皇帝很少对她请求的时候说过不行、不准这种话,因为那些她不能碰的东西都已经都撤下去了,她除了偶尔馋一点旁的嫔妃都能吃到的冰镇西瓜,其他时候也能克制自己,不在皇帝面前闹。
——毕竟太医只是不建议她吃西瓜这些,但还没有禁止,她稍微撒撒娇也就算了,如果她不依不饶地想吃一些严禁之物,圣上可能以后连这些水果都不给她了。
有一回侍膳的宫人见云滢心情正好,多了一句嘴,说“娘子方才吃这个还好,不如再多用一些”,夹了一箸她吃完之后不觉得腹中不适的菜给她。
那宫人想要在圣上面前讨一个好,但是第二天,侍膳的宫人就换成别人了。
宫中的规矩不许劝膳,圣上不喜欢下人自作主张,随便干涉主子,岫玉碍于天子,也不敢多说贵妃一句,生怕招了娘子不痛快,因此云滢这些时日过得十分逍遥自在。
白日同圣上翻一翻书,做些女红,晚间圣上也不往旁人那里去,两个人偶尔会下一局棋,圣上有意让一让,她偶尔也能赢一两次,然后两个人便携手入榻,夜里偶尔说些枕畔私语,皇帝也不会有什么越矩的动作。
太后召见过她几次,云滢自己也主动往回心堂和远条馆走过两回,或许是看在这孩子的份上,太后对她也和蔼了许多,赏赐给了她许多东西,还叫她读书给自己听。
云滢偶尔也会心里暗自嘀咕,果然圣上是太后养出来的孩子,两人都愿意叫她念书听。
两者的区别在于,圣上递给她书册前云滢也不知道会念到什么东西,或者是朋党之间互相攻讦的奏疏,或者是某某地出现了祥瑞之兆,又或者是史书话本之类的。
但是太后就不一样了,却叫她念《女则》《女戒》与佛经。
回心堂里点着的是混杂了沉香屑的木犀香,这还不到秋日,便已经有了八月的香味,云滢的声音清脆,又带了一点女子的柔媚,叫她来读书,对太后而言是一种享受,但贵妃本人大抵不是这样想的。
但是太后毕竟是嫔妃们的婆母,又有君臣之分,皇帝是爱惜贵妃,但是云滢也不会觉得给太后读书就是值得到圣上面前说一顿,然后辞了的事情,圣上愿意调和她与太后之间的关系,但是她也该对太后尽一点孝心,不该什么事都叫圣上去说。
早已经过了端午,但回心堂里有淡淡烧艾的气息,那是宫人们为了太后能够不受蚊虫侵扰又能开窗望见外面景致而每日晨起焚烧的。
太后有时候愿意到外面去走走看看,会枕在临水的凉亭里的贵妃榻,叫人打开雕花镂空的窗扇,让宫人拿了美人锤给她敲着,听云滢那柔软轻和的读书声,格外心旷神怡。
“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怀孕辛苦,又得来回心堂探望,也是够为难的了,”太后叫人捶了捶腰腿,让云滢放下了书册,“贵妃读了这些时日的书,可觉得有什么进益吗?”
云滢这些天读这些妇人之书,最开始是有些不耐烦的,但是后来却渐渐过了脑子,读出来一些感悟,觉得其中有些道理也不算错。
只是太后并不是为了让她明白道理才读这些书的,云滢心里也清楚得很,哪怕圣上说她宿在明光堂无碍,但云滢身为女子,其实心思更敏感细腻一些。
太后当年的事情她知道的不是很多,但是云滢却清楚,太后从美人到皇后,也是用了十数年的,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因此为了自己的地位牢固,也不便多留先帝,而是引荐了很多美人给先帝宠幸,以便生下亲子,好多先帝宫中的嫔妃,包括圣上的生母都是太后推举的。
有些女子自己获得了夫君的宠爱,誓不与他人生子,但是到了自己的儿子身上,可能又是另外一种逻辑,连张太后都要将自己的宠爱割舍一些出去给旁人,她又怎会赞同圣上对自己专房之宠?
“回老娘娘的话,这才两个月呢,没什么辛苦的,官家也常常希望妾出来走走。”
云滢浅笑着道:“妾以为文德皇后所著《女则》确实如太宗皇帝所言,足以垂范百世,妾最开始还以为满纸迂腐,后来却渐渐觉出自己以前的错漏。”
云滢对这种书籍最开始是持不喜欢的态度,以为必然是什么叫人头疼的说教,但后来想一想,文德皇后除却是千古贤后之外,又是一个极活泼明艳和具有政治手腕的女子,因此反而觉得是自己之前太过偏见,“妾既然不知详情,便不该轻下结论,文德鼓励内廷女子关心朝政时事、体贴君王、约束外戚,确实是字字珠玑,受益良多。”
大唐作为以开放包容著称的朝代,盛极一时的王朝文化光辉灿烂,对女子的约束本来就少一些,《女则》里面所说的事情更像是如何指导后妃在劝谏君王与不干涉外朝之间拿捏分寸,既能叫君王纳谏,改正过失,又不会损伤自己的贤惠名声。
其中许多以退为进的迂回巧妙与慷慨陈词的直白,云滢看了也自愧弗如。
这话说了好像和没说也没什么区别,太后微有些不悦,她也不算太委婉:“既然受益良多,那便该学着去做,你现在身子娇嫩金贵,皇帝又是个不大精细的人,从没照顾过妇人,他心里记挂着国事,也照料不好你。”
云滢心里已经知道太后会这样说,但是面上还是装出不懂的样子,有时候她能在皇后面前说出口的话,对太后是说不出来的。
圣上自己身上又不是没有腿,连皇后都无法约束圣上,他喜欢去谁那儿自己哪里管得住。
她对云滢其实还是有几分喜欢的,谁不喜欢有一个漂亮姑娘天天对着自己尽心呢,如今贵妃已经有了身孕,将来说不定便会生下陛下的长子,她也愿意另眼看待。
“且不说官家如何,便是贵妃自己,也该爱惜自己的身子,”太后瞥了一眼她,彤史上最近都是空着的,但她却不大信:“皇帝夜里有没有扰过你?”
这个问题未免有些太直白了,云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鞋尖,都有些不好意思的:“圣上是实诚的君子,知道妾有孕,只会说些关于孩子的事,从不往旁的地方想。”
这话也不尽然,圣上期间偶尔按捺不住也会解了她的衣裳亲吻抚触,但是再过火的事情就没了,她就像是吊在人面前可口的夹馅小点心一样,看得见,吃不着,偶尔品一品知道什么味道就行了。
“老娘娘也是知道的,官家是十分盼着这个孩子的,哪里会行涉险之事?”云滢平静了心绪,略带了一点撒娇意味地同太后道:“您是最清楚陛下的呀,怎么还来问妾?”
他肯做君子,那是瞧在孩子的份上,若是只有他们两个,哪里会做柳下惠。
太后的面色缓和下来,拿了团扇,笑着点她:“儿大不由娘,圣上多大的年纪,白日我自然清楚,夜间如何晓得?”
“官家不叫你搬出明光堂,他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这吾也没什么好说的,”太后闲适地饮了一口茶汤,却让嬷嬷给云滢上的是温水:“但贵妃是如何想的呢?”
这个问题太后问的比云滢想得要更晚一些,云滢见太后饮过茶放在桌上,才低头回答:“出嫁从夫,自然是官家怎么想,妾就怎么想。”
太后没有说话,云滢知道她是在等自己说为什么。
这已经是太后看在她是贵妃且有身孕,很给她颜面了,当然换在以前,她也不敢如此直接地回答。
“官家心里固然记挂着天下,但也记挂稚子,怕出了差池才想着亲自教养,妾无非内廷一个女子,哪里能左右陛下的心思,”云滢抬头去看太后,或许是有了身孕,人无形中也多了些身为母亲的平和:“娘娘您也是知道的,妾并非六宫之主,终身仰望陛下,哪里会不愿意与陛下长相厮守?”
“妾愿与不愿,决断皆在圣上,若是说些谎话哄骗老娘娘,是妾不孝,也显得虚伪,但如果违背自己的本心去同圣上分说,不单单是伤了陛下疼我的意思,也委屈了自己。”
云滢也随着皇帝看过许多书,虽然她背不出来,但人的思想总是灵活的,“娘娘叫我读《女则》,是想叫我学一学作为嫔妃的道理,妾是小辈,当然感激您的教导,但是即便贤德如文德皇后与老娘娘,也时常会有不愿被束缚在规矩里的时候,妾没脸没皮惯了,自然德行上就更差一些。”
这话便是明着拒绝她的意思了,太后颇有些意外,但是却没什么厌恶感,“这话是皇帝教给你说的?”
若是没有圣上的授意,她就算是皇后,也不敢在她面前这样说。
云滢摇摇头:“官家不知道妾同娘娘在一起的时候做了些什么,只听说您夸我,高兴得很。”
太后定定地望着她,这样的容貌,且又知情识趣,难怪圣上会喜欢她:“吾记得你也算是官宦人家,偶尔殿试名册呈上来,也有几位云姓的后生。”
这个姓氏不常见,她主持朝政的时候自然也会看一眼这些,见到这个姓氏也就记下来了。
云滢不知道太后怎么突然问起了她的出身,起身站着回答:“承蒙娘娘记挂,先帝与今上两朝,妾家里一共出过五位进士。”
每三年才有一次殿试,一回选三十三名进士出来,开恩科那是难得能遇上的事情,云氏一族就能占到好几个,哪怕官位不高,也可见云氏的人确实是有几分聪明的,大概也能教养好皇嗣。
“站起来做什么,吾又没有怪你。”
太后笑着叫她坐下,就算人在回心堂,实际上也知道同一种问话,云滢在皇后面前恐怕不会这样委婉恭顺,但她现下对皇后亦生出许多不满,哪怕是为中宫做脸,也不见得就全向着她。
“吾也不喜欢太遮遮掩掩的娘子,贵妃伺候圣上也有一段时间了,对官家的脾性比旁人更了解一些。”
太后叹了一口气:“同你说这些也不是吾这个老婆子非得要做个恶人,七郎也是个正常的男子,你们感情又好,平日里他是最疼你的,现下他忍得住,还有八个月,难免会有难以克制的时候,万一铸成大错,不单单是伤了你与皇帝的情分,也断了你的倚靠。”
万一皇子有碍,圣上当然心痛,他与云滢恐怕从此以后也会有些隔阂,圣上还可以召别的娘子再生,但是云滢恐怕要承担的后果更严重。
“男人便如女子手里的风筝一般,有时候紧一紧,可到了时候也该松一松。”
太后望着她,这算得上是她统领内廷长盛不衰的经验,皇帝的元后和如今的皇后都是学过的,只是两个人都只学了一半,一个仗着与圣上是少年夫妻,觉得自己是皇后便无所畏惧,几乎是视嫔妃如仇敌,恨不得将每一个承恩的嫔妃都遣散,叫她们离皇帝远远的。
而另外一个又太贤惠了,贤惠用错了地方,不得要领。
“偶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男人在外头消了火气,心里头也觉得对不住你,旁的嫔妃不过就是偶尔调剂,外面尝个新鲜,回到福宁殿里照旧是和你感情好,你又不必为了那事担惊受怕,岂不是两全其美?”
作为圣上的妻子,贤惠也该有贤惠的目的,得叫男人知道这贤惠全是为了他不得不受些委屈宽宏大量,心底自然更爱重她。
皇后虽然贤惠,但却失了前提,皇帝本来就不中意她做皇后,那一分内疚心疼是建立在原本有宠的基础上,她这样总是送养女给皇帝,其实有时候圣上也会觉得不耐烦,反而不会觉得皇后有什么好。
云滢还没等说什么,外面的内侍已经在传唱圣上与皇后进来。
临水亭子离宫殿不算太远,太后已经遥遥听见了声音,也不用人小跑过来禀报再吩咐,叫了自己身边侍立的宫人去传话,“请官家和娘娘到这边来说话,吾是懒待动弹的。”
云滢听到这话却有些不赞同,她起身走到太后近前,“老娘娘在这待了很久,水边湿气重,不适合久坐,我搀您回去,您也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水边凉快,但是同样也比较容易着凉,湿气入侵,她还年轻,当然没什么,但太后却受不住这些。
太后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见云滢面上平心静气,没有一点懊恼,像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想想她说的也有道理,便改了主意,将手递给了她:“这里是小一点,委屈了他们,叫人把茶送到殿里去,叫他们候着算了。”
圣上与皇后同来,这还是很少有的事情,这不单单是云滢觉得奇怪,连太后也纳罕,她被云滢搀扶着进殿,见圣上与皇后分坐两榻,一人端了一盏茶细品,殿内寂静一片,夫妻两个谁也不同谁说话,反倒觉得正常了。
“今日是什么东风,圣上与咱们皇后竟然一起过来请安?”
太后勉强调侃了一句,她与皇帝是一同坐在上首的,太后最尊,又是回心堂的主人,便坐在东侧,皇后坐在她的手边,云滢坐在了皇帝下首。
“儿子给阿娘请安,难道还须得挑时辰吗?”圣上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云滢,笑着解释了一句,“朕是从集文殿过来的,正巧与皇后遇上。”
集文殿是如今臣子们集中处理公务的殿宇,勉强算是外廷,同旖旎一点也不沾边。
太后忍俊不禁,揶揄他与云滢道:“这倒也是,平常圣上将贵妃看得紧着呢,若不是官家不在明光堂,恐怕也不能放贵妃过来。”
圣上淡淡一笑:“贵妃伺候您是应该的,儿子平日也不去问这些,不过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今日在阿娘这里遇上,等下一道回去而已。”
“正如官家所言,”皇后望着圣上去瞧云滢,心下一哂,哪里不清楚他的意思,无非是接人回去的,“妾是想为着过几日生辰的事情同娘娘讨个主意,不想就和官家撞在了一起。”
太后抚着头,眼睛看向皇后:“娘娘的好日子,千秋节理当大办,前些时日吾和官家也是说过这些的,引凤台应该十天前就得了吩咐该如何操办的。”
再过两三日就是皇后的千秋,要是操办起来又有一堆事情,她现在才来讨主意,就不觉得有一点晚吗?
“官家也吩咐人来同妾说过的,都是太后的恩典,”皇后淡淡一笑,“可是妾一向俭朴惯了,今年外面又有旱灾,想了又想,觉得实在不该耗费民力来满足一日之欢,想向您奏请,在凝清殿置办一桌小宴乐一乐也就算了,实在不必张扬。”
其实偌大的国家,一年之内总会有些地方发生水旱灾害,这些都是正常的,皇后往年虽然也不会过得太奢侈,但总还是会大办的,今年恰逢半整之数,反倒是不过,叫太后不由得在她与皇帝之间多看了几眼。
七郎如何她是再清楚不过的,没有把握的时候不会轻易将消息放出去,云滢就算是再怎么得他的意,他宠着就成了,但皇后无大错,便不该轻言废立。
就算是元后的事情为真,那也过去不知道多久了,根本无从查证,而以后的那些荒诞不经的事情别说是他编来哄自己的,就算不是编的,只要没有发生,仅凭帝王的疑心,也不可能作为废后的依据。
“皇后心怀万民,当然是好的。”
圣上被太后看得也有些诧异莫名,这些是皇后应有的体面,他不会吝啬不给,就算是外面有什么动摇中宫的传闻,也是旁人见贵妃有孕揣测,明光堂暂时并没有这种意思:“但国库还不至于空虚到这个地步,朝里的事情有朕,你无需担忧,叫人在引凤台操办就是。”
皇后很少听他说这样体贴的话,神色和善,心下微微一颤,还是笑着解释道:“妾这些年也热闹惯了,人年纪大了,也喜欢清净一些,松松快快地过个生日,妾只想备一桌酒,请官家往凝清殿小酌,其余的恭贺寿礼,在妾看来无甚要紧。”
太后见皇后语意诚挚,心下也有成全的意思,“娘娘这是在说吾了,你的年纪哪里大了,要是想在凝清殿过生日,就叫官家陪你一日又不是不成,有什么担心的?”
云滢听没听进去自己的话,得看她怎么做,皇后是中宫,若是圣上连陪她过个生日也要想着办法推拒,那看来也是阳奉阴违了。
皇帝已经太久没去过旁人的宫殿了,偶尔去看看公主,也不会夜里留宿,更不要说中宫,这些时日更是从未踏足,从前他初一十五偶尔还去装装样子,不知道是糊弄谁呢,现在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直接同云滢一道住在了明光堂,连着五六次都没到凝清殿去。
就是先帝,也没有这么冷落过皇后的,皇帝就算是不愿意委屈自己,怎么也该陪皇后过一个生辰的。
中宫的千秋节同皇帝的万寿节一样是宫中重要的节日,皇后的生日七年都是办了宫宴的,荣华过眼,珠翠宝饰都看厌了,这一回突然想要清净一些,只想同自己的丈夫说话,那皇帝当然也没什么好拒绝的。
但圣上却莞尔一笑,同太后讨罪道:“阿娘有旨,儿子本当遵从,但最近太医来请脉,说是朕身上有些不好,便恳请朕戒了杯中之物,因此阿娘之言,恕儿子难从命。”
这话一出,太后也有些吃惊,相比起皇后的生辰,当然是皇帝的身体更重要一些,她面色严肃起来,看着圣上身后站着的江宜则低声斥道:“官家身上怎么了,为何不向吾回禀一声?贵妃还在明光堂住着,也不怕叫她染上了?”
这别说是江宜则,云滢夜夜睡在圣上枕畔也不知道的,不过太后也知道她在明光堂恐怕是被服侍的那个,出了事情还是先问罪内侍。
江宜则正要上前请罪,他在内侍省这么多年,要说些瞎话替圣上圆谎并不是难事,但却被圣上示意退回原位。
“不是大病,是朕前两日误服金丹,身子忽然不适,才传了太医,贵妃和宜则都不知情。”
提起这些方士的金丹,太后又爱又恨,有些灵验,有些又损及圣体,“吾也不是不叫皇帝吃,可你好歹该有些分寸,叫旁人多试几次,你是万金之体,哪有心急先服用的道理?”
“这几天少批折子批到夜里,好好调养身体,都是又要做父亲的人了,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太后没好气道:“等皇后的生辰宴你也得过去凑趣,不沾酒就是了。”
“阿娘教诲得是,”圣上面不改色道:“儿子这两日头晕才好些,等咱们娘娘千秋,总该好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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