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凉亭闲话家常,倒也相处融洽。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便是中午了。袁清雪被林夏拉着,也没急着去厨房忙活。林夏这小妮子生性活泼,很是憧憬马邑郡的边塞风光,若不是碍于母孝在身,还真不一定就跟着杨琦和袁清雪去了。
“杨公子,杨公子,在不在?”忽而,一声中正的男音从门口传来,三人循声而出,却见是个中年男子,着普通家丁打扮,看见杨琦出来,便迎了上去,道:“杨公子,老爷夫人和杨老夫人在家等着你去用餐呢。哦,夫人特意交代了,说是要袁姑娘也跟着一起去。”
杨琦点点头,道:“那好,麻烦你等下,我们收拾一下马上就来。”林夏却在一旁揶揄道:“果然是一家人,这待遇就是不一样。”说完,还特意瞟了袁清雪几眼,娇笑着一路小跑,走远了。
“雪儿,别紧张,没事的,我姑父不是个古板的人,他会理解我们,会接受你的。”杨琦知道美人儿心中所忧,忙上前一把握住她已然微微出汗的柔荑,柔声安慰道。
袁清雪点点头,抬头对着杨琦笑了笑,道:“杨郎,雪儿没事,雪儿也相信他们会接受我的。”说完,拉着杨琦进去,对着镜子梳妆了一番,这才心满意足地上了马车。
从永安坊到广华坊要穿越高东市和西市两个闹市区,所以在路上也得耽搁些时辰,杨琦和袁清雪到时,李全、杨氏和卢氏已经在会客厅等着了。
“姑父,姑妈,母亲,让你们久等了,是孩儿之过。”杨琦拉着袁清雪的手走进客厅,也算是正式表明了袁清雪的身份。
厅中的三人很快就注意到了两只紧紧牵着的手,都露出会心的一笑,杨氏更是迎了上去,拉着袁清雪的手道:“袁姑娘,今日是第一次,有些生疏也算正常,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也就别见外了。琦儿此番远赴边疆,你始终跟随着,也足见情意,我们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但名分还是要的,杨家和袁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家,总不能让你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了琦儿。等过两日,我会和老爷准备一份聘礼,送到沧州你的老家去,也算是娉了你进门。来,别低着头了,抬起来,让姑妈好好瞧瞧。”
袁清雪羞得脸儿潮红一片,却还是微仰起头,看得厅中三人连连点头,杨琦也在一旁偷笑不止。
卢氏发现儿子的行径,忍不住蹙眉道:“琦儿,快扶着雪儿坐好,都是快要有家室的人了,还这么轻佻。”
杨琦无奈地撇撇嘴,只得拉着袁清雪在下首坐好。
待众人都坐好了,李全便叫了一边的婢女传膳。杨琦转头看了看四周,并未发现表哥李义,便问道:“姑父,不知表哥今日去了何处?”他对先前冒犯杨氏的事情已经耿耿于怀,总不敢主动找她搭话。
李全笑着道:“义儿去河东了,要一阵子才能回来。”
杨琦先是一愣,忽而想到李义的未婚妻乃是河东裴氏的小姐,方自明白,便道:“可是去了闻喜县裴家大院?”
李全点点头道:“是啊,我这位同窗近日来身子不适,我这又走不开,他也算是半子,去探望探望聊表心意。”
杨琦点点头,忽而又想到些东西,接着道:“听闻河东裴家分入世和出世两房,其中入世一房又分文房和武房,小侄听闻文房之主裴虔通受圣眷日重,武房的裴仁基裴行俨父子也都在张须陀大将军手下,战功显赫。不知表兄此去所要探视者是谁?”
李全很是赞许地点点头,道:“琦儿,你对裴阀的了解颇深啊!没错,裴阀枝繁叶茂根深蒂固,这出世一房即为‘出世’,自是不理世间俗事,只一心专研学问;出世一房即为‘出世’,以出将拜相闻达于天下为先,我这位世兄便是裴阀的当代阀主裴绍,是出世一房的房主,以一手七弦琴冠绝天下。”
杨琦点头道:“世闻河东三姓,以闻喜裴阀为首,永济柳氏次之,汾阴薛氏居末,小侄听闻薛氏当代家主薛举西迁至河西走廊,任金城郡太守,是为雄霸一方的封疆大吏,大有超越之意。”
李全不屑道:“米粒之光,岂能与日月争辉?薛氏以儒学和易理传家,他却完全背弃了祖宗的遗训,富贵之日终不长久。”
杨琦听着这话儿有些刺耳,想到自己也是弃文从武,不觉有些讪然,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好了,饭菜都来了,吃饭吧,有什么事等吃完饭你们两去书房书去,我也正有些话儿要跟雪儿讲。”杨氏是个聪明人,立马出口,调节了一下气氛。
众人吃完饭,便各自拉着回房絮叨去了。杨琦跟着李全,想着是否能从这当朝重臣口中套出一些他不知道的内情来。
“坐吧!你此去马邑,路途遥远,我以将一封书信送到马邑郡郡丞刘武周手中,到时候他会关照你的。”刚进书房,李全便道。
杨琦听得一愣,愕然道:“刘武周?是不是那个在三征高丽的战役中三战三捷屡立军功,因军功被提拔为建节校尉。东征师还,担任鹰扬府校尉的刘武周?他在马邑?”
李全点头道:“他与我虽无深交,但也算是同窗之谊,既知道了你是我的内侄,他自然不会为难你的。不过你还是要多加小心,此人是出了名的严酷,认法不认人。”
杨琦表面上点头,心中却是一惊,这刘武周别人不清楚,他一个穿越者还是很清楚的。刘武周三年之后将会是和李阀争天下的一方诸侯,名将尉迟敬德就是他的麾下的。杨琦寻思着这马邑之行恐怕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虽然现在突厥野心勃勃,但这军功也不是好混的。
杨琦和李全在书房里闲聊了一会儿,听到杨琦说起在沧州府郊见李世民和李秀宁的事情,李全也是大吃一惊,眉头一皱,道:“这李渊现在袭爵唐国公,留守太原,还奉命建造行宫,受皇恩甚重,怎么还想着自己私养兵马扩张势力?也不怕惹火烧身么?琦儿此事万万不可向任何人提及,以防祸及自身。”
杨琦知道李世民和李秀宁去沧州是去买马的,虽还没到正式举反旗的时候,但私自扩充军备,这本身就是谋逆大罪,这李渊的胆子确实够大的。杨琦忽而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便问道:“姑父,这李渊出身十六国时期的李暠之后,其先祖世代为北魏时武川守将,不知和姑父是否也有些血缘关系?”
李全听了,只微微一笑,点点头,然后有摇摇头,看得杨琦一脸茫然。接着,李全道:“我出身赵郡李氏,他出身陇西李氏,本无甚亲缘关系,所以我摇摇头,然天下李姓皆出一家,所以我又摇摇头。”
杨琦一愣,想了想其中细节,这才点点头。原来,这李全出身赵郡李氏嫡系,是战国时赵国名将李牧的嫡系子孙,而李渊出身陇西李氏,追其远祖,是秦陇西郡太守李崇,从辈分上说,还是李牧的亲叔叔,但毕竟那是七八百年前的事情了,一代代子孙繁衍,这亲缘血脉只会越来越希,再加上两房一个远在西疆,一个世居中原,陇西李氏又多与番邦贵族和亲,这血脉中有着一大半的外族之血,而赵郡李氏以汉家士族之清名,凡婚配者,皆中原汉姓豪族,这点却是天壤之别。或许多少也有些血脉上的关系,陇西李氏多能征善战的名将,而赵郡李氏则过治国安邦的名臣。
李全笑了笑,又道:“其实说到这阀门的分至,其中故事确是很多的。当今圣上虽自称是弘农杨氏长房嫡出,然天下汉臣却多论以非议,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杨琦心想,怎么说我也算是姓杨的,这点还是知道的。虽说论及皇家私事,是件大罪,但此时家中并无旁人,杨琦也可畅所欲言。杨琦想了想,道:“回姑父,先皇(隋文帝杨坚)当年南渡长江平定陈朝之后,曾颁旨自称是弘农杨氏长房嫡出,但身为杨家人,小侄也曾在家中的族谱中得知,我杨氏自先祖‘关西孔子’杨震传家以来,以震公四子分四房,然长房却早已于五胡之乱中被北夷屠杀殆尽。杨玄感出身正统的杨家第四房,所以他造反之时,很多门阀大族纷纷响应。陛下虽不曾名言,但他心中是知道的,他身上浓重的番邦血脉是他失去人心的最大弊政所在,独孤皇后是纯正的北魏贵族。”
李全点点头,赞许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看事情竟也如此透彻。你那表哥若有你一半的眼力,也就无需我跟你姑妈心了。”杨琦心想这是我这个穿越者的天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其实隋、唐两朝,杨、李两家,虽自称是汉室豪族,然不论是习性还是血统,是更倾向于番邦外族的。杨坚继承的就是北周武帝宇文邕的基业,而李渊继承的又是杨坚的基业,所以说从北向南一统全国,说到底还是以武力屈服了诗书,以野蛮战胜了文明,可贵的是,在统一之后,杨、李两家的统治者都懂得吸收汉文化拉拢汉家豪族门阀势力,而那些来自番邦外族的生活习性和价值取向,也在大唐立国百年之后,渐渐被汉室彻底同化。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杨琦和袁清雪在李全家中并未逗留太长的时间,在大约下午三点左右,便起身告辞。许是特意要给小夫妻俩腾出一些空间来,卢氏并未随着杨琦一起回府,说是明日要随着杨氏一起去寺庙还愿,继续在李家的西厢客房住上一天。
晚上,袁清雪的西厢客房中,杨琦正拿着取了一卷《太公兵法》在灯下细读,袁清雪则在一旁绣着一个荷包,一派琴瑟相谐,倒也真有些恩爱夫妻的样式,气氛很是温馨。
偏偏这温馨的气氛还是被某人一句话给破坏了:“雪儿,我的宝贝娘子,今日母亲和姑父姑妈都已认可了我们的事情,那我今晚就不走了吧。”
袁清雪脸儿一红,娇嗔道:“你这人,怎么老想着这些坏事?”
杨琦放下书,转过头揶揄道:“你家相公我说了什么坏事了?雪儿你且说来听听。若是说不出来,那可就得家法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