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虽仅半年不到, 却大刀阔斧拔除毒瘤,减赋税,重民生,如今百姓安居, 海晏河清, 端得是一派繁荣盛世。
只几月前曾有传言皇上选秀, 却几月已过,也不见朝廷下来旨意, 百姓虽遗憾但这热潮也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便是新皇得天师占卜, 为祛除天厌帝残存之晦气, 需得以龙气广施民间, 以安天下。遂便决定御驾前往国之正中, 南州城,为定国之眼前去镇压。
并着内阁少辅周明朗于此期间代管朝政,一时间, 周家的名望显赫至极, 风头更是无两, 往来周家的宾客亦是差点将这门槛踩断。先前因着朝中与百姓都笃定皇后定出自周府的推崇拜贺,而沾沾自喜隐隐漂浮的周家, 却惨被皇上根本不予选秀而丢脸的风波笑话亦再无人提起。
待几名朝中官员恭敬的拜别离府后,周琳琅方从回廊处转至会客厅前欲要进去, 却正听得父亲与祖父的对话,便立时收住脚步挥退婢女自己侧耳旁听。
“恭喜父亲升任少辅一职, 看来皇上还是最信任父亲,待得皇上归来,您的威信定已重在朝中树立。”
周明朗一时也难掩得色, 此次皇上出行事前无有半点风声传出,他亦不曾想到自己竟有代管朝政的一天,虽他辅佐过三代君王,可这等权利,当真是头一回。
不过他到底官海浮沉几十年,很快便就冷静下来。
“皇上既信任为父将朝廷重担交托于我,那我定不能有负皇上重托。需知这不仅是荣耀,亦是责任。皇上归朝之前,一定不能在我手上出了乱子,否则你爹我这一世英名可就毁于一旦了。”
“况且,虽以我为主,可朝堂上多半是皇上亲信,辅助是真,监视也是真。且今朝榜上有名者均是天子门生,如今都已委派各地任职,初生牛犊冲劲满满,自是唯皇命新政是从。”
官职越高,责任越重的道理周父自是知晓,当下便也敛起喜色,沉声道:“父亲言之有理,儿子定当为父亲分忧。”
周明朗站起身双手背后望着厅外高阔的天空,虽浑浊却掩饰不住精明的眼底深处藏着不可错人的野心。
“风险与利益相伴,此次为父只要稳住超纲,待过后,这少辅便会成为首辅,而周家,才算得上是真正的簪缨之家。届时,你们于朝堂之路则会更加顺遂。”
周父忍着心潮澎湃深吸口气,转而将一直压在心底的疑问道出:“父亲,那皇上立后之事,您可是还要坐视旁观?若有琳琅为后,再得龙子,以皇上现下的年纪,定当是太子无疑。再有琳琅与太子在中间维系,那我周家的地位才会更加稳固,说不得还能再进一步!”
门口因着祖父之言想到以后周家鼎盛的周琳琅听到此处也忙收敛心神,凝耳细听。
周明朗不是不知后宫有人的好处,若他孙女能贵为皇后,那对周家来说便是一大助力。可皇上的态度实难让人揣摩,且现如今的皇宫森严无比,竟是连个探子也安插不进去,亦根本不知晓这宫中,到底是否有何秘密。
“先前皇上的态度你不是不知,便是后来的选秀风波亦是礼部那些人宣扬出来的。按理来说,皇上现下正是龙精虎猛之年,身边少不得要人伺候。可却不曾传出丁点宫内有人承宠的消息。便是对选秀一事,亦是模棱两可,便连那林州纪家也是恰好路过京都与钟昌闻和安远侯府拜访一遭,不过几日便已离开。看样子,纪家对选秀一事并不热络。”
“你且让琳琅莫要乱了方寸,皇后,皇上定是会立的,事关皇嗣传承,皇上任性不得,百官也不会坐视不理。为父自有安排。”
门外听着的周琳琅虽难掩心内振奋却终也放下心来,却下一瞬便又听得祖父问道:“修儿归家亦有些时日,你可与他说好入朝之事?”
周父一听这个,便当即眉毛一竖,却是顾忌着在父亲面前,又生生将火气压下,咬着牙说道:“这个逆子朽木不可雕也!父亲您与儿子为他铺设的大好前程,他却是不屑一顾,今日我便听在他院中伺候的奴才前来回禀,说人与随从行李,已不知何时全都不见,竟是走都不与您这祖父与我这父亲说一声!如此不顾大局,不将家族荣耀看在眼中之子,我要他何用!”
周明朗却是狠狠瞪他一眼:“修儿明明有状元之能,亦是文武双全,乃百年难遇的天才,更应是我周家日后的顶天之人,可现下为何离家多年,与你这父亲离心,难道不都是你造成的吗?!”
“父亲!我--”
“你闭嘴吧你!宠妾灭妻的东西,捡了瓦砾当宝贝,却将真正的明珠丢弃,我周家若后继无人,那也全是你之过错!”
“父亲!我”
后面的话周琳琅没再听下去,只眼神阴沉无比,谁能想到,明艳美貌,气质高贵,被奉为京中第一贵女的自己,实则不过是一妾室扶正的庶嫡女。
虽当年她年纪尚小,那些经年往事知道的人大多也已被发卖,可在她心底深处却仍是被自卑自傲这两种情绪折磨着。怪不得祖父一直对立自己为后之事不热衷不出力,他是一直打心眼里瞧不起自己!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个抛弃家族四处游荡的周洺修!
她一定要成为皇后,成为皇上的妻子,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到时便连祖父也不敢再瞧不起自己,更不敢轻易再能说起宠妾灭妻这等令她与母亲耻辱的字眼!
只人的命,天注定,纵她自诩论德容言功天下女子无人能出其右,却是连天子之面都无福得见,而天子亦早已心有珍宝如何再看得见凡俗女子。
因是帝王銮驾出行,这一路走得浩荡隆重却不算快,遂在终于到达南州时已入了八月。
纪妤童也从此次出行切身体会到为何说皇帝出行劳民伤财一说。暂且不提随行伺候的几百名侍卫宫人的吃,住,行。就单单只她二人这一路降暑用的冰块以及吃穿用度,就备了两辆马车不止,若不是提前有令不许各地官员铺张浪费,怕是这官府库银都用到了接驾上,也间接到了自己的腰包里。
且每日里京都奏报都是靳宁卫快马加鞭往返送出,这一番折腾的人力物力更已不知凡几。这些概有因她而起,可她却是顾不得了,只能在心中默默向他们的致歉了。
而她也知缪靳此行也并不是单单只是陪她回家如此简单,圣旨既下说是以龙气祛除邪祟自不是一句空话,将她安顿好后,只深深望着她而后静静抱着她一会儿,言道很快回来,要她安心等着,他便与那叫归云的天师不知去向。
时隔一年再入翠山并无其他变化,只是漫山遍野尽是穿着红甲的御林军,还有藏身在不知名的地方的靳宁卫。
纪妤童不去猜他看似对自己不设防的真正用意,距离八月十七日还有五日,未时二刻便是下午一点半。而这个时间,正是她三年前出现在这里的时间。
“娘娘,”
“娘娘?”
纪妤童不经意看到山下某个地方时蓦地眸光一动,又若无其事的将目光收回,漫不经心道:“何事。”
含英因是站在后面,并未注意到她脸上的神色,只是见日光愈烈,便有些担心她热着:“现下已快近午时,娘娘已在此处站了许久,不若回房歇歇吧?”
纪妤童抬头看了眼天色,正值炎夏,确是热了。
“也好。”
又弯腰摸了摸旁边站着的黑贝,揉了揉它的耳朵笑道:“你也陪我几日了,出去好好玩吧。”
黑贝仰着头黑亮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她,粗/黑的大尾巴灵活的摇晃着,响亮兴奋的汪叫一声,又蹭了蹭她的腿才一溜烟的跑不见了。
纪妤童笑看着它左突右闪时隐时现的身影消失,才对一旁的靳五交代:“这里是黑贝长大的地方,它对这里很熟悉,不用派人跟着,等它玩尽兴了自己会回来的。”
靳五的职责是保护她的安危,至于那条狗的去向并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
“属下遵令。”
南州城内,路边茶铺。
一穿着白衣,长相俊美气质风流的男子老神在在的坐在一张与他衣着气质完全不搭的破角木桌旁悠闲的摇扇饮茶,身前的桌上摆放着好几盘色泽鲜亮,形状精美,味道诱人的点心果子。
但凡进了城路过此地的百姓看到这一幕便会忍不住将目光停留几瞬,旋即才摇头感叹有钱人可真有雅兴后,便长吁短叹的摇头离开。
见白衣男子那一壶自备的茶即将饮尽,而桌上点心只稍稍动了几口,他便打算起身时,一直在旁边忙活的茶摊老板忙搭着布巾点头哈腰的过来欲要送送这位散财贵客。只人还未到,眼前便有一阵热风刮过,同时还伴有一道黑影自眼前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