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军大营以东的那片山谷,六万镇南军奉命开拔,除了小部分留守营盘之外,其余兵马尽数轻装前行,陆续开赴谷口。这一次是由林仁肇领军,朱伯松为副,朱令赟由于伤情未愈则留在了大营中无法亲自随军前来。
很快,六万将士便拥挤列队在这片曾经留下无数同袍尸首的“死亡”山谷前,而望向头顶险峻的石壁天堑,许多兵士心中不由得惴惴不安起来,不说他们这些只为了当兵吃粮的小兵卒,就连为首的林仁肇都忍不住眯着眼观察着四周这等天险之地,只要随意在石壁上头布置几队弓弩手,纵你是天生将才也难以脱险。
而最令他们心头慌乱的是,包括林仁肇与朱伯松在内,这六万镇南军将士自上而下,如今全部赤手空拳,甲胄离体,这种无异于“肉袒请降”、待人发落的感觉实在是不佳,可这毕竟是朝廷的意思,且镇南军毕竟叛逆在先,导致双方之间并无多少信任感,这一点确实无力反驳。
话虽如此,可谁又愿意体会这种如待宰羔羊般的无力感呢?
自大战过后,六七日来镇南军帅帐之中磋商不断,所有领兵的将领,包括病榻上的朱令赟都在苦苦等候着禁军来人,然而他们却是一头雾水,叛乱首逆宋摩诘已经拿下,大军也已控制在手,这次荒诞的叛乱已宣告结束,所有将士如今心头剩下的信念唯有归家二字,朝廷那头到底在犹豫什么?难道是朝廷终究信不过他们这些藩镇兵马?
就在将领们一筹莫展之际,大部分的普通兵士也是一片茫然。须知如今已是严冬时节,大军困守在此已经多日,既然战事已经结束,他们到底还要在这片荒野上停留多久?实际上物资粮草早已捉襟见肘,那夜营中大战后辎重更是焚毁了不少,诸般不利的景象,加上兵士对于未来命运的惶恐,很快便让军中的士气低落到了低谷。
幸而水军营的五千兵马是朱令赟一手训练出来的兵,倒还稳得住。林仁肇这尊杀神也还算镇得住大部分镇南军兵士,形势才没有变的不可收拾。但除了水军营这五千兵马之外,说到底其余的五万多兵马昔日均是宋摩诘麾下,再这么茫然等候下去,单凭一个林仁肇又如何能稳住军心?
然而就在骚乱即将显现的时候,朱伯松等人终于带着燕王殿下的信使归来,倒是如同大旱遇甘霖一般,及时止住了军中哗变的苗头,可信使却要求大军隔日出营,全体将士卸甲除刃,前往谷口等候朝廷接收,这让朱令赟等人疑惑不已,随后便是大面积的不安与躁动。
投降那是必然,弃械也能接受,但地方为何偏偏选在那片险恶非常的谷口?
......
六日前,便是朱令赟之子朱伯松抵达禁军大营的当天晚上,李源即刻在帅帐中召集众将,主持军事会议。
诚然,身为平叛兵马大元帅,李源完全可以一言而决,而自己对于当下局势的分析也十分清晰,朱伯松所言绝不会有假,就凭他是朱令赟的儿子,朱令赟啊!这对忠贞刚烈的父子在史书上留下了何等可歌可泣的一幕!这回又敢以少数兵力击破数倍之敌,这等惊人将才,如何不叫人佩服!
狂喜过后,李源内心自然是感慨不已,须知近日来与燕王李弘冀为了出兵事宜起了多少次争执,自己心心念念的便是战事赶紧了结,尽快回归楚地,恨不得现在便亲自跟随朱伯松前往镇南军大营,但他又必须请李弘冀与诸位将领到场,以军事会议的形式走个流程,毕竟手下这支大军并不是自己的武平军,尤其是这位燕王殿下,皇子可代表着天家,不能不征求他的同意。
帐内,燕王李弘冀不动声色地靠在大椅上,伸出白皙的双手在火盆上烤着,双眼眯瞪着,静静听取着朱伯松苦口婆心的解释,这架势像极了平日里在燕王府中,听取仆役下属的禀报一般,皇子派头十足。
朱伯松倒是很好地遗传了父亲的大将之风,在众将汇集的大帐中丝毫不怯生,说得口干舌燥终于自以为将情形分析得很明了了,随后恭恭敬敬地表了一番忠心道:“殿下,以上便是此战的过程,逆贼宋摩诘及其门下将领尽皆擒拿在手,我父亲与林帅也已将六万镇南军将士重新编制,只待朝廷尽快前往接收以安军心!
殿下,此次宋氏恶贼裹挟大军作乱,罪大恶极,大部分将士实际上皆是被他蒙在鼓里,幸而陛下仁德天佑我大唐,我水军营才能够及时拨乱反正,我等请求殿下,能够将这情形上奏向陛下解释解释,我镇南军儿郎可都是忠于陛下的......”
话未说完,却见李弘冀冷哼一声,面色深沉地打断道:“拨乱反正?所以说到底,你今晚前来要说的便是这四个字罢?好让本王为你们在父皇面前求情,免去谋逆大罪,呵呵,你们是觉得本王好骗么?这事儿难道就这么过去了?
本王不妨告诉你一声,就在这大营后头,数日前和州刺史胡则起兵作乱,纵然他自裁了断,尸首也被乱刀分错,麾下逆军也尽被除甲,此刻还在风雪之中去往金陵请罪等死的路上!但跟你们比起来,他们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你们镇南军的罪名可是比他们大多了!里通重臣,尽起大军,进逼都城,好大的狗胆!......” 此言一出,朱伯松脸上瞬时变色,纵然心中再是告诫自己要镇定,此刻也难以装下去了,全身也忍不住开始打颤,而眼见帐中气氛忽然陷入焦灼,众将领脸色都有些难看,端坐帅位的李源也终是忍不住,忙出言附和道:“殿下,朱氏一门向来是忠于朝廷的,先帝在时也常夸其父忠勇,此次能够以一营之力擒下逆首,及时止息叛乱,使我两军免于战火,避免同室操戈的悲剧,就算此前有再大罪过,单凭此一节也算是功过相抵罢!眼下先不说功过罪罚的问题,朱伯松所言接收镇南军事宜当为头等大事,还是先以稳住军心为要。”
见李源发了话,李弘冀纵是心头些许愤恨,但还是及时压制下去,随后冷冷地说道:“哦?大元帅何以如此相信此子之言?今日不比往昔,这可是起兵谋逆的重罪!
先帝确实曾称赞过那朱令赟,但那又如何?单说那逆贼宋摩诘,此前朝中对其何等褒奖,现又如何?乱臣贼子辜负圣恩,当碎尸万段!若是此子包藏祸心,我禁军贸然前去,中了伏击该如何收场?”
听到这话李源差点没吐出血来,心中忍不住叫骂了几句,实在是难以自抑,眼下战事分明了结,这燕王殿下到底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但话说回来,站在李弘冀的角度一想,身为领兵之人谨慎一些确是应该,毕竟他李弘冀又不像自己,能“未卜先知”朱家父子的忠良秉性,这么想来倒也能理解几分。